时至深夜, 深谷之中寂静漆黑,耳边只得风雨声,一众泽阳军士与皇城卫持着兵器随着沈羽在谷中昂首挺立,一动不动。
沈羽面上凝重,心中却一直想着法子。她倒不是没有想过假意投敌再做周旋拖延时间, 可便是投了敌, 牧卓与孟独,也未必会给他们一条活路。所谓劝降, 不过是人心之术, 在王权之下, 终究抵不过王权。此时背靠深谷,他们无路可退, 也不能再退。
这一夜过的极其漫长, 人人都在等,等着明晨, 等着龙弩卫从谷口冲进来, 等一个死法,抑或是等着那不知能否等到的援军。
快到清晨, 雨势见小, 空中的乌云也薄了不少, 谷中模样终于看得分明,沈羽吸了口气, 举目往谷口上方看过去, 峭壁之上藤蔓纵横交错, 土石交错,被这几日大雨冲刷之后,更显狰狞,她转过身子,目光从身后泽阳军士的面上慢慢地扫过去,沉声只道:“再过一会儿,便有一场恶战。诸位兄弟,昔日也曾随我父兄征战沙场,今日,随羽来此绝境不得而出。”她叹了口气,对着众人拱手一拜:“羽,对不住诸位。”
她话音未落,却有一泽阳军士站出来当下说道:“少公无须说这样的话,咱们泽阳一族,从不惧战!便是杀到一兵一卒,也不会投了叛军乱党!待得一会儿,咱们和少公一同浴血杀敌,便就是死了,也痛快!”
此人说完,复又一人说道:“吴辞所言极是!咱们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便就赚一个!”
沈羽微微一笑,朗声笑道:“可惜如今无酒,若是有酒,羽要与兄弟们痛饮一番,再赴这生死之约。”她看向吴辞,沉吟片刻只道:“吴辞……”她眨了眨眼,眼光忽闪两下,当下问道:“吴兄,可是曾在我兄长营中效力?”
吴辞面上一喜,殊不知沈羽居然还记得自己,急忙应道:“正是!小人自十六岁便跟随先少公,在营中确领了个参将之位。后来接令远调,”说着,指了指方才说话的另一人,只道:“与程廖在披伏城中呆了两年,后闻听龙泽战事,旋即赶回,却……”他说到此,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程廖身形瘦小,个子竟还不如沈羽高,却显得颇为精干,左面之上一大片火烧留下的疤痕,左眼都眯缝着,旋即一叹:“只恨当日龙泽战中,未与先公与先少公一同捐躯,这一年,我们二人,算是赚了不少时日。”
沈羽叹道:“二位皆是我泽阳旧属,若先父在天有灵,定是安慰。”
便是几人说着,后方却忽的有一人疾步而来,到了沈羽近前轻声说道:“少公,后头的弟兄,瞧见个山洞洞口。”
沈羽当下一惊,复又一喜,只道了一句:“快带我去。”便随着这军士往谷中深处而去,到了近前,果见一个半人多高的洞口,只是这洞口周遭被枯枝杂草遮挡,边上还有一半厚厚的松土石头,他们来此之时心中仓皇,又逢大雨四周黢黑,谁也没有瞧见这隐在枯枝之中的所在,听得那人说道只是偶尔瞥见,走过来查看却不想竟是个矮洞。
沈羽心中大喜,当下徒手将那洞口碎石松土扒开,矮下身子往里探了探头,只觉得竟有一股极其微小的风从内中传出来,当下面上一乐,急急召了吴辞与程廖来此,这二人毕竟经历过不少战事,她倒是想问问此二人的想法。
程廖但见这洞口就是哈哈大笑,拍手道了一句:“天不亡我泽阳!”说着看向沈羽;“廖进去瞧瞧,少公在此稍等便是。”
吴辞笑道:“不错,老程身子瘦小,动作却极快。昔日战中,这抹黑钻洞的事儿可没少做过!”
程廖哼了一声,斜了一眼吴辞,复又看向沈羽,拱了拱手,矮下身子便钻入洞中而去。沈羽面色一晃,心中只盼着程廖回来之时能带回好消息。可却在此时,谷口之中忽的又有了动静,只听得孟独复又大喝一句:“时辰到了,狼首,可有了决断?”
沈羽神色一冷,吴辞却哼了一声:“这老小子孟独,怕是急不可耐了。”
沈羽让吴辞在洞口之处守着,自己快步来到谷口,正见孟独骑在马上,身后龙弩卫的弩箭已然抬了起来,含笑只道:“这半日实在太少,不若孟将,再给羽留个一时半刻?”
孟独那乌突突的面上浮起一抹邪鹜,冷哼只道:“沈羽,总归都是个死,又何妨早晚?”
沈羽却笑:“不同,不同,这世间如此之大,还有好多地方,羽不曾去过。自然还是想多看看的。”
孟独在马上俯视沈羽,扬起头,眯着眼睛瞧着她:“沈羽,你小小年纪便凭着运气得了个狼首,时时处处都在与我作对,若不是如今大事在即,我倒是真想亲手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若孟将敢与羽单打独斗,不仗着人多势众,沈羽,倒是乐意奉陪。”
孟独重重哼了一声,微微抬手似是便就在此时要下杀令,沈羽身后脚步声响,吴辞一路跑到沈羽身后,在她耳边轻声叨念了几句话,沈羽面色平淡,微微摆了摆手,吴辞便复又离去。沈羽瞧着孟独那模样,当下又笑:“孟将要杀我,不过片刻之事。这凤羽山一战,孟将慧眼独断计策高绝,羽自愧不如,既然要死,当然也要死个明白透彻,有些事,羽实在不解,不知孟将可否在我死之前,让我弄个明白?”
孟独本就自负,眼下又觉沈羽众人已是插翅难逃,听得她如此说,便即笑道:“我给你一刻时间,想问什么,便问。权当我送你个临死的人情。”
沈羽拱手一拜,起身只道:“羽在燕林之时,曾闻王令,让孟将率军往白河城抗南岳卓熙王,且许下诺言,若孟将大胜,便将公主都嫁入你孟氏,此举可谓无上荣宠,孟将本可名利双收,却为何,要做这叛国之举?”
“公主?”孟独咧嘴一笑,看了看周遭龙弩卫,便是那龙弩卫都随着孟独一起笑出声来,片刻,他咂了咂嘴:“沈羽,你可真是个黄口小儿,没有半点的脑子。也难怪今日要死在此处。我主本就天命神授,早该登王。若不是伏亦用了阴损的招儿,只会招揽他心腹之人,骗的太子之位,我主又怎会忍气吞声在南疆僻远之地受这样多的苦难?良禽择木,难道我孟独为了区区一个公主,便要舍了我仁厚之主?实在笑话!”他说着,身子前倾,盯着沈羽半晌,开口只道:“况我主登王,一个公主,又算的什么?自然照样嫁入我孟氏一族,替我开枝散叶,夜夜为我笙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