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 皇城之中复又陷入一片凝肃安静之中。偌大的皇城, 唯有簌簌雪声不断。而此时, 在沙子地外,一灰衫轻甲之人, 从飞奔而来的马上翻了下来,摔落在地。
此人面色枯黄,衣衫褴褛,身上还挂着血迹, 头发糟乱,唯有胸前甲片之上那隐约可见的“芸”之一字,与那一身的灰衫,可猜测出此人, 应是自南疆芸城而来。
可南疆距皇城何止千里,又逢年关刚过,国祭要到的紧要时刻,这雪夜忽至的不明之人自然被值守的皇城卫挡在了外面。他对着皇城卫拱手作揖,又从怀中摸出一面黑色令牌,抖着手交予皇城卫,没有片刻,便被那为首的皇城卫带入一道门内, 隐入一城风雪之中。
子时三刻, 搂着媚姬在怀睡意正酣的伏亦在软玉温香的梦中被昭德唤了起来, 眯着眼睛沉着脸色正欲发火, 却听得昭德轻声浅语的道了一句:“吾王, 南疆有事。”便当下再无困意,惶然起身,便是衣裳都还没有穿整齐,就扩着步子上了步辇,往人殿而去。
南疆有事。
有了大事。
黑铁令,是舒余国令。除吾王之外,舒余三十六城,每一城的城守都有一块黑铁令。又按着城守位分不同,而大小重量不一。
可铁令虽有大小,其用途却殊途同归。
伏亦手中拿着芸城城守那一道黑铁令牌,凝着目光盯着令牌上那一个“芸”字,一张脸都变得蜡黄,看了看八步金阶下跪着的人,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昭德看的心慌,不知吾王为何只是浅浅的瞧了一眼这铁令,便满面惊慌,他慌忙给伏亦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着奉上去:“吾王,安心,吾王,可先听此人言语,再做定夺。”
伏亦摆了摆手,右手的手指从铁令之上摸索过去,开口淡淡言道:“你,是芸城之人?”
那人声音干哑疲惫,其中带满了惊慌,听得伏亦此言当即磕头:“回禀吾王,小人,是芸城城守副将,廖恒。”说着,又磕头三下,口中大呼:“吾王,南疆出大事了!小人代城守涂公,叩禀吾王,南疆大事,芸城城危!”
伏亦眉心一挑,右手将那铁令握在手中:“讲。”
廖恒磕头言道:“一月十三,南疆城祭,突降大火,祸及芸城,雀村尽焚,雀林大火七日不绝。”
“芸城……芸城……”
“芸城如何?”伏亦急问,“讲!”
廖恒啜泣不绝:“七千百姓,只剩三百又四十二人。城守涂公,为火烧伤,将铁令传于小人,只言天火骤降,国之大患,命小人敢往皇城,回禀吾王。”
伏亦拧着眉头,那握着铁令的右手在听得“天火”二字之时,竟微微的发了抖,似是拿不住一般,将那铁令放在桌上,从怀中摸出小瓶放在鼻间用力吸了几下,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拿了酒杯灌下两口酒,沉声言道:“昭德,传穆公与玄相速速来见。”
昭德躬身一拜急急出门,那大门一开,却又晃入一人,人还未进门,那干笑之声已然传来。伏亦面色稍稍一松,睁开眼睛,对着秀官儿招了招手。
秀官儿佝偻着身子,慢着步子从廖恒身边而过,对着伏亦恭敬一拜:“吾王。”
“你来的正好,方才他说……”伏亦指了指廖恒,话未说完,秀官儿却又掩口而笑:“小人方才偏巧行至门外,此人所言,正好都听进了耳朵里。”
伏亦满脸沉重的点了点头:“此事,你作何考虑?”
秀官儿斜眼看了看廖恒,倒是不紧不慢,又将那目光定在桌上的铁令之上,眉毛微微一挑,开口言道:“《大定国律》有言:城令三十六,黑铁铸之。令在诸公,德佑万民。凡遇危难大事,诸公可持令求援,以调城卫,解危救困。若逢国之大难,诸公,可呈令吾王,以策国之周全。”
伏亦焦躁的摆了摆手:“此事,我自然知道。”
秀官儿却笑道:“吾王,我听此人所言,颠三倒四,混沌非常,许是我年岁大了,这心思也不灵通了,怎样想,都还是想不明白。”
伏亦古怪地看了一眼秀官儿,眉心蹙得更紧,却在此时昭德匆忙入了门中,跪地俯首:“吾王,穆公到了。”
话音未落,穆及桅已然阔步入殿,跪拜之后当下起身急问:“吾王深夜传召,不知是何大事?”
伏亦指了指廖恒,“你将方才所言,再说与穆公。”
廖恒跪向穆及桅,复又将方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穆及桅惊得瞪圆了眼睛旋即问道:“因何大火?可查明了?”
廖恒只道:“不知,涂公只说,是天火……天火骤降。”
“天火?”穆及桅微微一愣,当下怒嗔一声:“天如何降火?他是老糊涂了不成?”
门外传来一声咳嗽,殿门又开,一白发老者颤着步子由昭德扶着步入殿中,正是国相玄书,他不住咳嗽着,打断了穆及桅的话儿,也扰的伏亦那眉头皱的更紧,行至殿中,对着伏亦恭敬一拜,起身又对穆及桅微微一笑:“穆公,所言差矣,老臣想来,那涂克,虽年近六十,却还未算得上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