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洛与沈羽被辰月教一行人带着往东北方向行了五日, 车内两侧的窗户被人用木板钉死, 只留了一两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让外头的风流入车中。除了能听到车外马蹄脚步声响之外,更得不到任何的消息。可这一日, 自清晨开始,这马车时而颠簸,时而疾速向下,时而慢行, 时而停顿,光线愈发昏暗,便是前几日偶能听到的风吹树叶鸟儿振翅的声音都不再有。
沈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觉这从车外流入车中的空气之中裹着浓重的湿气, 又显阴冷,闭上眼睛侧耳倾听半晌,开口低声言道:“这马车,似是入了地下。”
桑洛看了看紧闭的车门:“想来,应是快到了。”
她这话出口,便是自己的心头都突突地跳的极快。这几日来,她一路思索,一路迟疑, 越往前走, 越是担忧, 越往前走, 却又越是平静。这感觉说起来怪异极了, 她本该担心害怕,她也本该忧虑重重。可忧虑担心固然有,却竟不害怕了。回想数月之中的日子,她才发觉,自己虽在南疆僻远之地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却从未有一日真的悠闲自得过,从未有一日真的安稳自在过。
她总是害怕的。
她害怕雀苑之中的日子终究还会变作梦幻泡影,她害怕自己与沈羽终究还会被这国中洪流卷入其中。
而如今,她怕了许久的事儿终于来了。
她却不害怕了。
这可真是一股怪异的思绪。
桑洛拉着沈羽的手,轻轻摩挲着:“时语,你可害怕?”
沈羽看着桑洛,微微笑道:“过往,战场之中经历生死数次,倒是都从未怕过,”她眉眼一晃,浮起一抹柔情与思虑:“可眼下,我担心洛儿。我担心这教中圣主,不仅知道你我底细,还想利用洛儿做些什么事情……若真如此,我……”
“若真如此,”桑洛淡然开口:“这怕就是我族人该承受的命。你也帮不了我。”
沈羽面色一紧,凝眉肃目看着桑洛,她周身无力,使不上力气,撑着最大的力气却依旧无法紧握住桑洛的手,沉声问道:“洛儿,这几日,你总是沉默不语,兀自沉思,你可是想到了些什么?你说给我听,咱们一块儿想法子。”
桑洛双手拉住沈羽那因着脱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拍着:“非我不想告诉你,只是如今敌暗我明,许多事儿,还瞧不清楚。我也无法笃定的说我想到的便是对的。既然如此,就不必说出来,徒增烦恼。”
沈羽叹道:“我这几日也不曾断了思索,可我思来想去,除了主事与魏将二人,旁人不可能对你我查的如此清楚。可魏将自姚余别后便去了皇城,若是他有意泄露,当日便不会将你的事儿告诉我,便是他受了什么胁迫,来的也该是皇城卫,而非这辰月教中人。”她垂目沉吟:“可若说是主事……那便也奇怪,他既救你性命,放我们离去。何苦还要忽然倒戈?况……”沈羽说着便兀自摇头:“况他也不像是个坏人。”
桑洛凝着面色静静地听着沈羽所言,听到此处,便是冷笑:“看上去不是坏人的,也未必就真是好人。”
沈羽被说的呆了呆,抿嘴点头:“难道洛儿,真的怀疑是主事?”
桑洛却又摇头:“主事久居昆边,而辰月却在南疆。纵是他心机深厚,也不可能将这触角伸的这样长,况这主事非我族中人,也不会知晓舒绒天火之事。便是他知道雀苑所在,也未必可以将此事与辰月联系起来。此人,应是曾久居南疆之人。”
“若依你所言,久居南疆,知晓舒绒天火事,是你轩野族中人,又是你我故人……”沈羽蹙着眉心,思索片刻,忽的一惊,瞪大眼睛看着桑洛,面上皆是不可置信:“这不可能。”
桑洛叹了口气,面容随着自己的言语又冷了几分:“若此人真的是你我心中的那个人……”她眼中涌起一抹复杂的神色:“倒真可算得上是卧薪尝胆,心机深重了。”
沈羽死死搅着眉头,因着那心中的名字而更加忧虑。却又因着马车骤停而晃了晃身子,险些歪倒。
车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股阴冷寒风吹入车中,那村妇站在车外,高声道了一句:“请公主与沈公,入殿。”话音未落,便上来两个辰月鬼使,作势要去搀扶沈羽。
桑洛闭目而叹,深吸了一口气,道了一句:“别碰她。”
声音清浅,语调不高,那二人却停了手,站立两侧,似是等着车下之人的指示。片刻,那村妇声音传来:“既然公主不让你们碰沈公,那就烦劳公主扶着沈公落车吧。”
桑洛扶起沈羽,在众人簇拥之下下了马车。抬眼观瞧,但见自己与众人似是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洞穴之中,灰黑的石壁之上悬着十数个火把,正突突地冒着火光。前面一条吊桥,通向一片黑暗之中,隐约能看见星点火光,却不真切。
桑洛却也不问,与沈羽一起随着那村妇引导,过了吊桥,竟是一道黑漆大门,这大门有三人之高,门上金线彩绘,勾勒图画。二人举目往去,解释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门上图画,血腥诡异,竟如阿鼻地狱,神魔鬼怪一般骇人可怖。沈羽不由冷声一笑:“瞧着这画儿,在看这四周情景,莫不是,我如今已在地狱之中?不得而出?”
村妇眯眼而笑:“圣主受苦太多,自比地下亡者,为世人带辰月辉光,却不能忘记这世间苦难亦如冥界种种,是以这玄门金彩图,做大殿接引。”她说着,挥了挥手,这大门两旁的几个鬼使将门推开。
众人眼前一亮,几道强光从缓缓而开的门缝之中露了出来,待得这门大开,竟是豁然开朗,外面一片光亮,脚下石阶约莫有几十级。
桑洛这才瞧得明白,原来此是一处山谷,如此看来,这些人应是打通了一条山道,从地下往内中而行,山道隐蔽,山谷更似世外桃源,人寻不得。在这种地方藏身,若非有意寻找,怕是一声都寻不到这些人的踪迹。
此时她们从上而下俯瞰这山谷,但见谷中帐篷林立,黑色的帐篷顶上都有弯月灿星,而山谷正中,一幢不大的宫殿崛地而起,黑顶红墙。细细观瞧,周遭皆有辰月鬼使持刀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