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寒凉, 凉的桑洛周身不住的打起了哆嗦。
她并未听沈羽所言, 休息片刻, 而是一直静静地坐在帐中的火堆边上,看着架在上面的铜壶, 煮着水。她没有让疏儿动手伺候,只是自己将那壶中的热水倒在茶壶里面,神态安然的看着茶叶在阔口的茶壶之中翻滚。
这茶叶比不得过往自己在皇城中品过的任何一种,却又较寒囿中的茶叶梗好上太多。
若不曾经历过那般的苦难, 便不知道自己有多想活着。
桑洛在这一瞬间恍了神,于是终究在放下铜壶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手。
疏儿慌忙接过那铜壶放好,口中轻声似是嗔怪一般的念道:“这些活哪里是姐姐来做的。”
桑洛闻言淡笑:“什么活我不能做的?”
“有些活儿, 是姐姐生来就不该做的。”疏儿说着,也兀自笑了笑:“姐姐,注定是要做大事情的。”
“你在我身边这么久,苦难都经历过,你我未死,已算万幸。何以见得,我注定要做大事?”桑洛被疏儿说的微微挑眉,声音却淡, 淡的听不出情感。
“我以往, 不这样想, 但眼下, 我就觉得是。”疏儿拿了茶杯, 仔仔细细得洗了洗,倒着茶。
桑洛看了看疏儿,有些困顿的闭了闭眼睛:“现下应是这一年中,你我最安稳的时候了。”
“昔日在雀苑之中,过的也算悠闲,可瞧得出来姐姐总是心中担忧,一直左右摇摆举棋不定,如今……”疏儿端着茶杯递给桑洛,桑洛却没有接过去,她将杯子放在一旁,偷眼看着火光映照下,桑洛那安然的侧颜,不由开口问道:“姐姐,可真的已经做好决定了?”
“决定?算是吧。”桑洛看着跳动的火苗,伸出双手在火旁烤着,细长的手指微微张开又合上:“我从未有一次,是自己做什么决定。可人活一世,如果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便要被别人操控命运。想想以往,何其悲哀。”她转头看着疏儿,但瞧着疏儿坐在她一侧,身子蜷着,双手抱着腿,下巴抵在膝盖上,正径自瞧着火光,火光映着着她那也显得瘦削的脸红扑扑的,想到这一路行来,自己已不是过往的自己,疏儿,也不再是以往的疏儿了,不禁轻声叹道:“疏儿可害怕吗?”
疏儿听得此语,唇角一弯径自摇头,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不怕。跟着姐姐,我什么都不怕。”
桑洛微微一笑:“你倒是信我。”
疏儿转过头,看着桑洛也笑:“信,不止信姐姐,也信少公。有少公在你身边帮你,此时,又有蓝公,穆公帮着你,姐姐,定能成就大事。”她说着,微微抿了抿嘴,便又问道:“可既已做了决定,又为何不与少公直说?”
“她……”桑洛目光中染上一抹忧虑,欲言又止,旋即叹气:“我只怕,她不会让我去做这件事。”
“为什么不呢?”疏儿不解的看着桑洛:“少公一路陪着姐姐走过来,知道姐姐如何熬过这生死之境,又何以会反对?”
“就是因着她知道,我是如何熬过来的,才会拼了命的想让我远离这些是非。”桑洛苦笑,微微摇了摇头:“她想让我好好的活着,我也想让她,好好的活着。她想的,是如何等此事了结之后,带我们远遁是非。”她重重叹了口气:“我当日,也是这样想的。可现下,我明白了,人生在世,根本不可能远遁是非。一如咱们在南疆雀苑,总有是非寻来,又有祸事从天而降。我们担心,忧虑,害怕,恐慌,皆是因着我们无法操控自己的命运,担心有朝一日被什么人寻上门来再无安宁。我与她,皆非寻常百姓,可身处高位,若无权力,便危险至极。”
桑洛说着,抬手拿起疏儿放在自己身边的茶杯,将茶杯中的水微微晃了晃,低头看着:“她在我身边,便是带我离开,也自然可以护我一时。可我要的,不是一时,是一世。她太善良,不懂朝中人心,又不愿将人心往险恶之处去想。只有我登王之位,才能护自己,只有护好了自己,才能护她一世,”她看了看疏儿,微微一笑:“自然也会护着疏儿。”
疏儿听得不由得坐正了身子,瞧着桑洛面上虽然轻松,可她说出来的话儿却让她不由肃穆,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与她这样同坐在火旁,局促不安起来。慌忙的站起身子,便听得帐外主事的声音低哑响起:“公主,人,带来了。”
桑洛眉峰一跳,唇角不规则的动了动,旋即对着疏儿点点头,闭目呼了口气。
疏儿走到帐边,轻声道了一句:“公主请几位进来。”
帐帘掀开,一股裹着细雨的凉风吹晃了,浓重的香气飘入帐中,桑洛依旧悠闲自在的坐在那里,捧着茶杯,轻轻吹开浮在上面的茶叶,抿了一口茶却皱了眉,兀自咕哝了一句:“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