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她都不曾睡的安稳, 迷迷糊糊地总是被怪异的梦境叨扰, 清晨十分醒来, 却又想不起究竟发了个怎样的梦,窗外有隆隆闷雷, 空气之中交杂着一抹泥土的气息,似是不久便有雨要来,可这雨来之前的沉闷,让桑洛觉得胸口一阵阵的窒闷。她不知如此的窒闷究竟是因着这几日她心中惆怅的事情, 还只是因着今日沉闷的天气,只是在这风波诡谲的皇城之中,与桑洛而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未到戌时,便有传令侍从在外叩首, 只道国相玄书, 大司寇虢布自寅时起,便在人殿外叩首而候。
桑洛坐在床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依旧觉得额头发着虚汗,眼前隐约发黑。抬了抬手,竟觉得手指发了麻。疏儿陪着桑洛及至深夜, 也不曾睡多几个时辰, 可她瞧着桑洛那发了白的面色与断续低喘的样子,当下便觉她并非只是因着睡的不够, 怕是又要发了什么病症。想及每次桑洛那咳喘的毛病都要在春夏之交与冬日里发起来, 心中便忐忑担忧。
他们在南疆数月, 桑洛都不曾再有咳喘的毛病,谁曾想如今大事儿都定下,这毛病又要卷土重来。
疏儿蹙着眉低声的问了一句:“姐姐,是不是觉得不舒服?我去请了医官来吧?”
桑洛一直都迷糊的愣着神儿,就在疏儿说话之际,才缓缓地将目光移到疏儿面上,许久,微微摇头:“只是昨夜睡的不安稳,起的急了,一会儿回来休息便是。”她说着,轻轻咳嗽两声:“瞧你这样子,也没睡好。不必伺候了,我一人去。”
疏儿却依旧跟着,闷不做声伺候着桑洛梳洗,此时春暖花开,外头也暖和,只是听得渐起的风声,还是给桑洛寻了一件薄薄的披风披在肩头,陪着她到了人殿之中,倒了一杯热茶,便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站着。
桑洛轻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说她,她也不会听,抬手将茶杯握着,轻声到了依旧:“传。”
八步金阶之下的侍从躬身一拜,高声叫道:“传国相玄书,大司寇虢布。”
殿门吱嘎慢开,一阵风吹入殿中,夹着半分的湿气。桑洛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凉,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沉着面色看着玄书与虢布躬身走到八步金阶之下,跪身叩首。
“玄相与虢卿天还未亮就在殿外候旨请见,可有什么大事?”
“臣等此来,”玄书说着,复又一拜:“为得是那媚姬一事。”
虢布也拱手言道:“臣既为司寇,按祖制,应依大定国律处置媚姬。然此时媚姬还在临都厥城,臣派人往厥城擒拿,今日派往厥城的军士回返,只道遍寻不得此人,唯在城中见大宛守军,直言吾王有令带走媚姬,臣惶恐,深知此事须向吾王请旨……”
“媚姬,”桑洛淡淡开口,打断了虢布的话,“是我密令大宛蓝公将她带走的。”
她话音未落,玄书便拖着那老迈的身子复又趴伏在地,磕过三次,开口言道:“南岳妖姬祸国,害死先王。如今大事既定,吾王即登王位。大典在即,臣请旨,诛杀南岳妖姬媚儿,以正国法。”
桑洛笑道:“玄相以为,我想救她?”
玄书只道:“老臣不敢。”他抬起头,苍老的眼光自八步金阶之下往上看着,面色微寒:“老臣只怕,若不处置媚姬,大典之时,只怕朝中人心不服。吾王应知,自古而今,从无女帝,吾王若要立威,更在此时要……”
“朝中人不服,”桑洛弯唇微笑,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当下打断了他的话:“是因为我不处置媚姬,还是因着从无女帝?”她此话一出,玄书便是一愣,低下头叹了口气,她却又道:“我自然是要立威,可却不会用这样的手段立威,威源自德。我不能为了立威,而失德。”
“那媚姬先是色惑先王,后又下蛊毒害,若不处以极刑,只怕,不能服众。况她是南岳细作,南岳如今强夺我南疆诸城,如今除之,又怎算失德?”虢布不解地看了看桑洛,话到一半,又觉得如此盯着桑洛极为不妥,复又低下头来。
“虢卿所言极是,南疆诸城此时就在南岳手中,留下媚姬,她才能告诉我们更多南岳朝中之事,与我们击破南岳大军,有益而无害。媚姬就在舒余国中,想要除去,易如反掌,与我而言,她害死我王兄,我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桑洛说着,竟激动的咳嗽起来,端起半凉的茶杯抿了一口,皱了皱眉,轻轻叹了口气:“可留下她,若能从她口中获知更多南岳之事,我们能快些收回南疆诸城,与南疆百姓而言,才算是德。玄相虢卿,以为如何?”
此二人听得跪在原地竟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良久,玄书感慨叹道:“吾王谋虑深远,为南疆百姓计,老臣佩服。”
虢布却道:“便是要暂留媚姬,按理,也该交由臣扣押处置。”
“按理是该交由虢卿,”桑洛言道:“只是媚姬本应有罪,眼下,便先将她放入昆边寒囿之中,宣其已死,瞒过南岳眼线,待得收复南疆诸城之后,再交给虢卿。明日,虢卿可颁下宣令,告天下知,媚姬祸国,毒害先王,依大定国律,已被处置。”她说着,前倾着身子看着虢布:“只是此事,你知我知玄相知,二位臣公,可明白了?”
两人慌忙叩首,桑洛挑了挑眉:“若是无事了,便回去歇着吧。”
玄书虢布起身再拜,转而离去。而虢布走的快,玄书却慢着步子似是故意走的极慢,及至虢布出了门,这才微微顿了顿步子,转过身子,竟又走了回来。
桑洛饶有兴致地看着玄书那苍老的样子,但见他回返,复又言道:“玄相,似还有什么事儿想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