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满是泥与血交杂在一起的味道, 铺天盖地的大雨从高处的地裂断口之处不断的掉落下来, 一刻不停。豆大的雨点儿砸在身上, 已然麻木,觉察不到丁点儿的寒意, 便是连疼痛,都觉得闷闷的。
沈羽的意识迷蒙,耳中不断的嗡嗡作响,周身没有一处能动, 也没有半分的气力,只听得隐约的雨,伴着巨大的风声回旋耳侧。她睁不开眼睛, 动弹不得身子,又觉得意识飘忽不知身在何处。
她迷迷糊糊的似是睡了过去,睡过去, 又醒过来。醒过来时, 再没了大雨之声, 周遭那血腥气中已然夹杂着腐臭的味道, 扑鼻而来。
让人作呕。
她胃中翻腾,周身终于有了知觉,此时又觉胸口憋闷的更紧,疼的厉害。
这样的醒来睡去不知过去了多少次,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时辰, 直到她终究可微微的睁开眼睛之时, 已经不知自己究竟是活着, 还是死了。
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明起来,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如释重负一般的吐出一口气,吹的面前那沾满了灰土的发丝微微动了动。继而便是一阵微弱的咳嗽。
明晃晃的日光照射在这巨大的深坑之中,洒落在沈羽的背上。
她轻哼了一声,被这日光亮的刺了眼,复又闭上眼睛,浅浅的吸了口气。
腐臭,这腐烂一般的味道随着她逐渐的情形而变得更加浓重,此时更是充斥在鼻间,挥之不去。
她复又咳嗽了几声,被这味道激的干呕,呕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她动了动僵痛的头,便是这样微微的动一动,都觉得脖颈酸麻的厉害。她咬了咬牙,压住那不断作呕之感,又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的撑起了身子,把压在身上的东西顶了下去。
碎石与一具尸身从她身上滚落下去,发出闷闷的声响。
可她却只能撑起上半身,就这样蜷曲着胳膊,趴伏着。撕裂一般的疼痛从左腿传遍周身,她低呼一声,瞬然冒了一头的汗。而便是这清浅的一声痛呼,此时在她听来,都不似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如同个几十岁的老者。
她再一次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究竟是什么压住了自己让她动弹不得。可抬眼四望,迷茫的视线之中,在那碎石灰土与散落四处的兵器之中,层层叠叠裸露出来的,皆是一个个的人。
了无生息的人。
不知是泽阳的,还是大羿的人。
灰土之中布满了凝结的血,她心头突突的跳着,转而看向自己眼前,身下。一颗埋在土堆中的头颅,唯有黑色的发丝裸露在外,面前,是一只惨白的裸露着骨头的手,手指怪异的蜷曲着,似是要抓什么东西一般的,蜷曲着。而那手指之上,还蠕动着些许细小的虫。
胃中一阵痉挛。
沈羽颤抖着再次闭上了眼睛。继而艰难的扭过头去看身后。
几个人交叠着压在她的身上,许也就是因着这几人替她挡住了从上方滚落下来的石块,才保她未死。从军服来看,皆是泽阳族人。
可便是保她不死,又能怎样呢?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半分都不再有。
这深坑此时犹如一个巨大的陵墓,内中布满了几千具将士的尸骨。她张开嘴,徒劳的沙哑的喊了一声。可这声音却极小,极小。
小的几不可能在这坑中回荡起来,也不可能有一丝的回应。
干渴与疼痛交替袭来。
沈羽撑着身子趴在尸堆之中,只觉得手臂微痒。眯着眼睛看,竟瞧见手臂上几只蠕动的蛆虫正悠游自在的在她手臂上那已凝固的血上爬动。有那么一瞬的晃神儿。
沈羽觉得自己可能已然死了。
她脱力的再一次趴了下来,意识再次迷离起来。唯有周身的疼痛,才能助她撑着力气,不再睡过去。可便是如此,又能怎样呢?
此战不论胜败。
谁也不曾胜。
在这山崩地裂之中,所有人都败了。
所有人都败了。
一败涂地。
她是泽阳之公,而今她带来的泽阳将士,全军覆没。她活着与死了,又有何区别呢?
脑海之中忽的晃过熟悉的身影。
“洛儿……”
沈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喉咙之中只咕哝出了这两个字,不断地重复,声音低的便是她自己都听不到。
她似是做梦了,却分明看见桑洛仍旧穿着那一身素净雪白的衣裙,站在自己面前,正微笑着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