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王驾回返神木。
国相玄书率众臣于皇城外沙子地, 跪迎, 经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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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洛坐在车中,闭目不动。
她知道这些人为何久跪不起, 不过就是得了消息,知道了自己此行带回了沈羽。想及此她不由想笑。一群老臣,竟能被沈羽一个女子惊得做出这般的举动,除却愚蠢二字, 她纵想不出还有怎样合适的词儿可以拿来放在他们身上。
沈羽眉心微蹙,有些担忧地看着桑洛,桑洛自往泽阳之后两月, 国中诸事交于玄相与一众老臣打理,这些人,便是没有功劳, 亦有苦劳。如今若是因着自己的事儿, 让这两相僵持, 与谁而言, 都不好看。
她心中定了主意,既要随着桑洛入皇城,自然早已预料到了这些事儿,可如今事到眼前, 总不能让桑洛连皇城都没有进去, 便在门口起了冲突, 她思忖片刻, 张了张嘴,刚刚只是轻叹了一口气,桑洛便忽的抬手放在了她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时语,就在这里。”
沈羽反手握住桑洛的手:“洛儿,不论如何,先安抚他们才是。”
桑洛冷笑一声:“时语猜猜,这些人不想让你入皇城之中,究竟是为了一国,还是为了他们心中的忌惮?”
沈羽微微一愣,还未及言语,桑洛便前倾身子在她唇边落下轻吻:“就在这里,等我。”
说完这句,便拉开车门,从马车之中走了出来。
魏阙跪迎车外,斜着眼睛看着跪在沙子地中的这些人,额头上滴下了汗。此时他正等着桑洛的旨意,不知眼下的情景,该如何处置。便是门声一响,慌忙抬头,正见桑洛已然从车中出来,双手扶着车轼,正眯着眼睛瞧着这大太阳之下的一片群臣跪伏的情景,偏是那唇边,似是还带着一抹隐约的笑意。
魏阙惊以为自己瞧的错了,晒的晕了,赶忙低头拱手:“吾王!臣……”
“魏将不需为难,”桑洛舒了口气,“我知道有些人想同我说话。那便让他来说吧。”
魏阙又是一惊。心中感叹桑洛竟能洞悉世事,所言非虚。正在今晨,玄书寻到了自己,只道待得吾王王驾到了,让自己代为禀明,玄书与司徒姜博为有要事启奏吾王。
可这般的话儿,晨间他只是一听,也应下了,却没想到玄书竟能领着城中众臣闹了这样大的事情,他径自犹豫,便是在桑洛走出马车之时,还在心中犹疑该说还是不该说,却不想桑洛开口这第一句话,便已然将自己心中纠结了许久的事儿戳破了。
他直起身子拱手只道:“吾王,国相玄书与司徒姜博为,有要事禀明吾王。”他说着,有些犹豫的看了看桑洛:“吾王可是眼下就要……”
“闹了这样大的动静,若我不见,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良苦用心?”桑洛低头看着魏阙:“我知魏将忠勇,如今,又是我龙弩卫的大将,断不会与那些顽固不化的人同流合污。”
这话说得语气安稳,可魏阙又分明在桑洛眼中看出了一抹犹疑之色,当下言道:“臣为吾王,肝脑涂地!”
桑洛微微点头:“那便好。去吧,带了他们二人过来。我就在此处等着。”
魏阙领命,小跑而去,不过多时,便带着玄书与姜博为到了马车近前。玄书岁数本就大了,这半日跪伏加上方才小跑,喘得咳嗽了起来,待到近前,便扑通一声与姜博为一同跪落下来,颤声高叫:“臣,参见吾王!”
桑洛俯视着二人,旋即淡淡开口:“这二月之中,国中事,可安稳?”
玄书跪地言道:“先祖护佑,国中安稳。”
桑洛又道:“国中事忙,玄相辛苦。”
“为国一事,鞠躬尽瘁,臣,愧不敢当。”玄书复又拜道:“吾王往泽阳两月,如今安泰而归,老臣日日担忧吾王,如今,可安心了。”
“安心?”桑洛听得这话,不由失笑,转而看了看那一众趴伏在地的人,许久才将目光落在玄书身上:“若真安心,玄相便不会在此处,跪了这样久吧?”
玄书此时倒是不说话了,只是趴伏着。他身后的姜博为却直起身子拱手言道:“吾王,臣,有事禀明吾王。”
桑洛轻哼了一声,斜了一眼姜博为:“说。”
“我舒余官礼律有言,王都皇城,诸公群臣行政之所也。一道门中,群臣诸公去兵可入。过二道门内,国相、狼首免胄方入。往三道门,无王之令,非卸甲者皆不可入。”姜博为看了看桑洛,低下头又道:“今,吾王与泽阳庶女同入皇城,恐与官礼律有悖,臣请吾王,命泽阳沈羽落车,寻驿馆。”
桑洛唇角一弯,便是几声轻笑。转过头终究直视着姜博为,面上却也不见恼怒之色:“姜卿,为舒余司徒,已近十五年了吧?”
姜博为微微一愣,复又趴伏在地:“是。”
“这官礼律背的倒是极熟。”桑洛挑了挑眉:“却不知怎的忽然就得了耳聋眼瞎的病症?”
“臣……”姜博为俯身只道:“臣并未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