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穿着有些不合身的粗布衣裳, 有些忸怩的坐在桌前。张婆婆端着一碗白粥放在她面前, 慈祥地看着她:“瞧, 多清秀的姑娘啊。”
陆离被她说的更显赧然,低下了头。
“吃吧, 咱们就只有这白粥,好歹不会饿着。”她说着,又将另外一个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这是前些日子从刘老汉家要来的干肉,刘老汉心善, 总给我些好东西。”
张婆婆说着又笑,陆离颇为感激的站起身子要向她拜谢,张婆婆却扶住她:“快些吃吧, 我去里面儿看看那姑娘。给她喂些汤水。”言罢,便端起另外一碗白粥,进了屋中。
陆离愣了愣, 她一直听得旁边屋中断续传来女子的咳嗽声, 以为这姑娘或许是张婆婆的孙女儿, 如今听得张婆婆如此说, 有些诧异。待得张婆婆出来,便轻声问道:“这姑娘,是……”
张婆婆笑道:“嗨,想来也是个如你一般的可怜人。晨间我去集外上坟, 归来路上瞧见她一人躺在雪地中, 我看她可怜, 便将她带回来了。”
“婆婆如此心善, 令人钦佩。”陆离不由说道:“婆婆可还有什么家人?”
说到此,张婆婆轻声叹息:“没喽,老头子走的早,我那儿子,四年前被抓了壮丁,入了兵营中,不到一年,就战死在了西边的大泽里,本还有个女儿,嫁了个赖人,那赖人好赌,把家里输得精光,我那女儿郁郁寡欢,没两年也就去了。就剩下我一个老婆子。是以,我一瞧见可怜的姑娘,便会想起我那可怜的女儿,”她说着,拍了拍大腿,眼眶有些湿润,摇着头说道:“不说了,过往的事儿,也没甚好提的。过不几年,我也就去寻他们了。”
陆离听着,心中不免有些感慨,想及张婆婆如此经历依旧行善助人,向上而生,自己遇到的这些又算得什么呢?她慌忙说道:“婆婆如此心善,必定长命百岁。我懂些医术,许能帮她瞧瞧。”
“好,好。”张婆婆频频点头:“那倒是好了,咱们这留营集中曾有个郎中,可叹那日那怪龙突然而至,他家那房舍瞬然起了火,他就再没出来。如今,集子里再寻不到个郎中了。哎,”她说着,重重叹息:“想想过往,咱们这集子如何热闹,这些年战乱不断,集子里的男人早就被官家抓了壮丁,留下的,也只剩下我们这些不中用的人了。”
“战乱频仍,民不聊生。”陆离看着张婆婆,面色沉静:“我的父亲与许多叔伯兄长,也是因着战乱而亡。”
“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张婆婆叹道:“你说说,好好的太平盛世,却为何要兴兵?你父亲叔伯,也是被抓了壮丁,才不得不往边关去吧?都……都不在了?”
陆离微微一愣,想及陆昭去时,自己尚不在他身边,又想及当年自己与沈羽在泽阳城中,与族中众人生活安稳的那些日子,不由得红了眼眶,哽咽的点了点头:“是。都不在了。还有个姐姐……”她说到此,只觉喉咙酸涩的厉害,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嫁了好人家,只是我,不想去寻她。”
“如此说,你那姐姐,是个势利之人?瞧不起你如今落魄?”
“不。”陆离慌忙说道,说着,又顿了顿:“她……她如婆婆你一般心善,是我,我不想去叨扰她。”
“既是姐妹,又何来叨扰一说。若她真如你所说的这般心善,知晓潭头村的事儿,此时也定四处寻你呢。”张婆婆说着,指了指那碗白粥:“快喝吧,我去给你把我女儿的屋子打扫打扫,一会儿你可好好休息。”
陆离对着张婆婆一拜,想及她方才说的话,心中更是沉重。她低下头看着这一碗清汤寡水的白粥,已记不清自己此前喝的粥是何时的事情了,而沈羽会否真的如张婆婆所说一般,已然在四处寻她呢?
陆离心中繁复,双手捧起木碗,不知怎的就落下了一行泪。
在来中州之时,她有数个夜晚都梦见沈羽。而龙祸之后,她再梦不到沈羽了。或许是日子久了,抑或是她这些时日经历实在太多,让她几乎要忘记了沈羽,也几乎快忘了泽阳是什么样子。她以为自己是忘了。而眼下她却知道,她不是忘了,只是不想记起。
她不知道自己所为究竟是错是对。尤在遇到张婆婆之后,她更不知道自己身为泽阳族人,为何会对中州百姓心声感激与怜悯。
是中州大羿害的泽阳几乎全族尽灭。是中州大羿挑起了了这频仍的战乱。中州,是舒余,是泽阳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百姓何辜?苍生何辜?
不论舒余还是中州,遍野皆有可怜人。
若是沈羽面对这些人,会作何感想?若是父亲瞧见中州百姓如此情景,又会如何做?
陆离想不通许多事,她只是心中觉得这些人可怜。她想不透,都是一般的血肉之躯,安份百姓,究竟要怎样,才能让他们免于战乱,才能安稳的活着?
她更想不通,自己,该作何抉择。
便在此时,内房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陆离缓过神来,站起身子踉跄着脚步掀开帘子入了房中,正见那枯瘦的女子趴伏床边不断的喘息着,一头的乱发遮住了面颊,显得极为痛苦。
陆离走到近前将她扶着躺好,一手搭在她的腕上细细诊脉,面色凝重起来。
张婆婆闻声进来,瞧见陆离的样子便没言语,只看着陆离将薄被给这姑娘拉了拉,才轻声问道:“这姑娘,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