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儿与穆及桅从房中出来之时, 已是天光大亮, 只是半空中翻卷乌云, 又有风来,想着,又是要落下一阵雨。疏儿快走几步, 及至庭院之时,正见莲儿手中端着一盆热水,趋步而来。疏儿对着穆及桅微微一拜,穆及桅会意的转而往自己房中去,她便轻声唤了莲儿, 对着她招了招手。
莲儿抬眼正见疏儿对着自己招手, 匆忙的放下手中的物事, 走到疏儿近前,对着她深深一拜。
“少公这几日可还好?”疏儿拉了莲儿起身,轻声问道。
“身子倒是大好了,只是成日里愁眉不展, 不知为何事总在烦恼。”莲儿说着,抿了抿嘴:“昨夜中又喝了许多的酒,才刚刚起身。”
疏儿点了点头,思忖片刻, 便即说道:“待得少公用过早膳,再传我的话给她, 巳时三刻, 往人殿, 吾王有令,要传与她。”
“吾王?”莲儿眼睛一亮,面上露了一抹喜色:“吾王,愿见少公?”
疏儿定定地瞧着她,却未言语。莲儿这才想到自己方才这话实在僭越无礼,慌得低下头,低声言道:“姐姐恕罪,只是这些日子伺候少公,每每在酒醉之时,总能听得少公在梦中呓语低喃吾王名讳,是以……”
莲儿话未说完,疏儿摇头低叹:“吾王与少公之事,莫说在这皇城之中,便是一国之境,天下皆知。确无什么好遮掩避讳的。可如今,此事早已过去,吾王更不愿人提起,你素来机灵懂事,有些心中的话儿,便是在我面前,也不该说。”
莲儿闻言便跪落下来,低头只道:“是,莲儿知错。”
疏儿将她扶起,拉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记得,待得少公用过早膳,再将此事告诉她。”
莲儿重重点了点头,便又对着疏儿一拜,转而而去。
疏儿站在庭院之中,看着莲儿端着水盆,绕过长廊在转角处一拐,便瞧不见了踪影,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离开了狼绝殿。
疏儿心中明白极了,沈羽是何其盼着面见吾王,若是让莲儿此时就告诉她,只怕她连早膳都用不好,可沈羽却不知道,让她去及城,只不过是吾王的缓兵之计,便是让她往人殿,都是为了给穆及桅时间,调兵往泽阳而去。这些朝堂上的手段,疏儿自然心知肚明,而桑洛,更是信手拈来。只是她二人,谁都不曾想到,有朝一日,它们会被用在沈羽身上。
而沈羽却惊喜的极了,听的莲儿传了疏儿的令,面上都带了欢喜的神色,匆忙着往房中沐浴更衣,便是衣裳,都换了几套,终究还是穿了一件素净的公服,还未到巳时,便已然到了人殿外。
此时风渐急,偶有雨滴落下,不过多时,便落起了细雨。沈羽挺直着身板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雨帘之中的皇城,被这微凉的风吹散了些许的欣喜,却又有一抹忧愁涌上心头。
昨夜桑洛刚刚见过舞月,今日便诏令自己往人殿而来,却不知,今日之事,会否与昨夜有关。可穆公昨夜又道此事,吾王不让他说与自己听。如此想,她更有些猜不透,桑洛今日诏自己前来,究竟是有怎样的事儿了。便就在这繁复的心思,来回思索之中,发起了呆。
不知过去了多久,许是到了时候,殿门被微微推开,疏儿从内中走出,走到沈羽身前,微微一拜:“没想到少公来的这样早,时候到了,随我来吧。”
沈羽这才从思绪之中被拽了回来,她拉了疏儿的手,从怀中摸出一枚香囊放在她手中:“这药囊有提神醒脑公用,你寻个机会,给了洛儿,可好?”
疏儿微微一愣,旋即只是对着沈羽淡淡一笑,将药囊放入怀中便转而走在了前头。沈羽微微蹙眉,与疏儿眼神对上的一瞬间,不知怎的,她只觉得疏儿的神色与过往不同,说不清是个怎样的不同,却又不好在此时发问,想及片刻之间便能见到桑洛,一颗心忽的又提到了嗓子眼,跳得极快,慌的厉害。
迈入人殿之时,她几连头都不敢抬起,却又极想瞧瞧,那坐在八步金阶之上的人,在这几月间,是胖了些,还是又瘦了。就在这百般纠结之中,已然随着疏儿到了阶梯之下,但听疏儿在一旁轻声言语:“吾王,泽阳公羽,到了。”
沈羽定下步子,压着纷乱的心绪,微微抬头,目光顺着这八步金阶往上看去,却正瞧见王座前两排屏风,将王座上的人,挡的严严实实。
她心思一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跪落身子,俯身拜道:“泽阳沈羽,拜见吾王。”
片刻,便听得桑洛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沈公,右座。”
这声音入了耳中,极为熟悉,却又极为生疏。沈羽心中五味杂陈,站起身子,微微一拜,便坐在右边矮几一旁,便是疏儿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都不记得对她微微倾身言谢。
疏儿站在一侧,瞧着沈羽那模样,便知她定又因着这屏风心中不安,慌忙跪坐在一旁,将那杯热茶往沈羽手边推了推:“这茶,是昨日南城香罗郡新奉上来的清茶,入口香甜,回甘悠长,少公品一品?”
沈羽呆了呆,挤出一个颇为勉强的笑,端了茶呷了一口,点头只道:“确是好茶。”说话间,偏过头看着那金漆屏风,总觉得这精致雕花的器物,一如千山一般横亘在她二人之间,显得那般的不真切。她长舒了一口气,将茶杯握在手中,终究开口:“吾王今日诏臣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西北及城,大旱已过两月。城守篆无休已在七日前发铁令贴往皇城来,祈皇城遣使相助安民,此事关系及城一城安危,这几日,我已命人备好粮食果蔬,如今属意沈公领安民使一职,带一千赤甲军,往及城安民。不知公意下如何?”
沈羽思忖片刻,点头只道:“此事,臣定办得好。”
“及城在西余边陲,路途遥远,若沈公愿去,便可回狼绝殿中先行整饬,明日,便可启程。”
“民生之事,不可一日耽搁。”沈羽站起身子,对着那屏风拱手又拜:“吾王加信于臣,臣更不可懈怠半分。眼下便返,未时可行。往来其间,快马加鞭,昼夜赶路,月余可归。”
而屏风之内片刻静默,半晌,桑洛才又道:“公一片忠心,我信得过。既如此,赐公铁令,一路关卡,皆为公开。待得回来,再行嘉奖。若无他事,公可回返狼绝殿中,准备妥当。”
沈羽闻言,微微抬了头,看着那两扇屏风,心中无限事想与她说,却只是梗在喉咙之中,憋得难受。
“沈公,还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