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后来传来一声轻笑,那人道:“别挣扎了,这不是药物,是法术,我是天上的神仙,等我走了,你自然可以动。”
陆简自然不信,“神仙?”
那人也不恼火,伸出食指轻轻一挑,一把凳子竟然腾空生气,那人手掌轻轻一握,凳子瞬间爆裂化为齑粉。“信了吗?”
路简虽然知道有人内力深厚能隔山打牛,可那人方才所展示的,显然并非武学奥义。他问道:“神仙为何来找我?”
那人道:“我是来为你解惑的。”
陆简更加不解:“解惑?”
那人一字一顿,郑重道:“你并非凡人。”
“什么?”陆简疑心自己听错了,侧耳想要再次确认。
“你没听错。”那人许是觉得累了,伸手又把刚才化为齑粉的凳子恢复原样,然后坐下。继续道:“你本是天上天神的孩子,来凡间历劫,只是这中间出了点小差错,让你误降生于皇家。”
“什么意思?”
“你本应该降生到郭家,郭母才是你凡间的母亲,只是出了差错,你跟郭衍互换了身份。”
陆简脑中嗡嗡作响,他本应向阳而生,却被迫跌落泥间,郭衍那副舒眉朗目谈笑风生的样子,本应该属于他!陆简记得,他最后颤抖的着问:“我为何要如凡间历劫。”
那人手放在桌子上,食指轻轻扣了扣桌子,似乎在思考如何解释。良久才道:“你母亲最后,并未生下你,你尚在胎中未到分娩,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把你弄来凡间。”
陆简不记得那人是怎么走的,他只记得自己发了好大的火,把屋里的物件砸了个痛快。凭什么,凭什么他身为天神的孩子,却要沦落凡间受尽劫难!凭什么郭衍可以代替他,夺走属于他的温情!
他被滔天的恨意湮没,他发誓不放过每一个负他的人。他假意与郭衍接近,打听到他与燕尧关系甚笃。他骗郭衍修改一个卷宗,看似一个小的改动,看似帮老将军隐瞒通敌叛国的罪证,最后却将老将军全家送上断头台。那时的郭衍还以为那卷宗能救老将军,将卷宗呈上,却成为给老将军彻底定罪的罪证,满目仓皇。陆简向皇帝举荐,让郭衍亲自行刑,他要让郭衍那种温和的善意,染上鲜血的腥气。
然而老将军家的小公子燕尧却逃过一劫,他想起那个漂亮的男孩,他本想着那男孩出众的武学天赋能为他所用,现在看来也不行了。老将军倒台后,太子和皇后也收到了牵连。太子本来就是个孬的,若不是他那些年被蒙蔽双眼,怎会让如此猖狂。他自从百鬼大乱之后,便锋芒毕露,让皇帝另眼相待,多次夜宿宫中,可见深得皇帝喜爱。
太子终究是急眼了,开始蠢蠢欲动,设计害他,而他却总能快他一步,化险为夷。太子奈何不了他,便动了不改动的心思,深夜逼宫,逼皇帝退位。当时他特意外出,留给太子一个逼宫的时机,他携一众人马,千里单骑,如天兵神降,破城救驾。二十多岁的陆简已非少年,以一敌百,千钧一发之际百步以外拉弓搭箭,射伤太子救下皇帝。后来太子入狱,皇帝大病一场,终究没有撑过那年冬天,他救驾有功,又因百鬼之乱深得民心,皇帝临终前立下诏书,他顺理成章成了新帝。
那年登记大典,阶下众臣俯首跪拜,他看着偌大的宫殿和广阔的疆土版图,他成为世间最高贵的王,他成为世间最高贵的王,是千万人心中的天子。可是这一切都没能给他带来喜悦,他依旧是那个被天神抛弃的孩子。
自从老将军死后,郭衍也变了,他不再如阳光般明朗。陆简知道,所以他让郭衍官运亨通,让他封侯拜相,让他权势滔天。郭衍不负他所望,阴暗奸佞,残害忠良,每天弹劾他的奏章堆积如山。陆简每每放下那些奏章,都能感觉到报复的快感。夺取他的命格,享受他的人生,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杀头,太便宜郭衍了。终于,郭衍罪无可恕,罄竹难书,他终于可以将此人千刀万剐,平了多年的怒火。
他亲自刑场观摩,但也就是这场观摩,让他开始噩梦连连。他尝尝梦见那些被郭衍处以极刑惨死的臣子,质问他向他索命。他威严的龙椅下皑皑白骨不停堆积,不停晃动,他跌下龙椅,几只带着腐肉的枯手将他狠狠拽入厚重的白骨。
路简回过神的时候,小简儿不知道何时离开。窗外此时已是一片漆黑,路简脑海一片混沌,一时之间竟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那个贫穷的道士,还是哪个尊贵的帝王。路简直觉头疼欲裂,好像要被漫无天际的黑暗吞噬,最后终于昏了过去。
日上三竿,路简终于醒来,前世的记忆即刻涌入大脑,那种被背叛的愤怒,被抛弃的痛苦,和被取代的怨恨,一时之间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思考,他睁眼闭眼,都是前世滔天的恨意戾气,那种无法宣泄的感觉,就像一把无端掷向空中的利剑,本想把将他人刺穿,最后利剑却落在自己心口,痛苦不堪。
医馆干净整洁的房间,此刻像个牢笼,令路简倍感窒息,他拼命逃出房间。外面晴空万里,广袤的天地却好像一个巨大牢笼,牢笼外一双双眼睛睁审视着他,无数个声音凭空冒出,控诉着他有罪。那感觉逼得他想横冲直撞,想指天骂地,想血流成河。他想起师傅曾说,若有一天他狂躁不安,必须即刻打坐静心,否则他的怨怼愤恨,只能让自己头破血流。
路简原地打坐,心中默念静心咒,一遍一遍,强迫自己放空大脑,许久之后才稍有缓和。他想起来自己有事在身,他需要动起来,记忆是一种非常恐怖的东西,一旦停止思考就会侵入大脑。他几乎是跑着去了之前蜀茴看诊的厅堂,拿出一个黄色的符箓,在蜀茴用过的针灸包上一蹭,三两下快速叠了个千纸鹤置于掌心,口中默念咒术,片刻,千纸鹤便慢慢飞起,越飞越高,飞出院墙。
路简飞身跟上,但千纸鹤左饶右绕,过去蜀茴曾经上门就诊的人家,都短暂停歇几秒,路简多次险些破门而入,千纸鹤却飞走。渡源镇的人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蜀茴照看了他们一代又一代。当初那个穷酸破落的村庄,经历无数次历史迁徙,却安然无恙的存活了下来,人口越来越多,生活越来越好,寿命越来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