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声虽发自老年人,却轰然如雷,声震檐下,听得周修常心中一震,不禁暗道:“这老人家底气非同小可!”
抬眼一看,只见一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人迈着矫健的步伐从楼上走下来,步子走向苏语琪,然后一双苍鹰似的双眼直看着周修常。老人身材不高,微微发福,方面大耳,面色红润,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把原本锐利的目光好歹稍稍遮住了些,穿着一身白色的家居袍子,脚上穿着一样白色的棉拖鞋,无论是白衣还是白鞋,皆是纯白,连半点污点也找不出来。
苏语琪拉着老人的手,笑道:“姥爷,这就是我的同学。”
那老人面目慈祥,走到周修常身前,笑道:“你就是那位小同志?哈哈,革命的小鬼嘛!你叫什么啊?”
那老人一边说,一边握住周修常的手,虽然嘴里说他是“小鬼”,但握手的姿态却当他是“革命同志”了。
周修常道:“我叫周修常,老首长好。”
他本来想叫“老爷爷”或者“前辈”,但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觉得这位老人的身份大不寻常。其实他在楼下看到有两辆车停在单元门前,便应该想到的。按理说,苏语琪的父亲苏起章有一辆公车,但这辆公车停在楼下,那么自然不是去学校门前接他们的那一辆了。那么,由周哥哥所开、接他们的车又是谁的?难道是苏语琪的妈妈还有一辆公车?这不太可能。因此上,接他们的那辆车极有可能是苏语琪口中“邀请”他去“做客”的人——她的外祖父了。而周哥哥也八成是她外祖父的保镖。这么一想,之前的一切疑点便顿时释然了,包括苏父为什么听起来在家中不能说一不二、拥有绝对权威,原来他的老岳父是个“老首长”啊!他岂敢恣意妄为?
因此上,周修常心如电转,立即改了称呼,也叫“首长”。同时,他也感到苏家的背景深不可测,主要因这个老人的身份。想想,能配上专用公车和保镖的老干部,会是什么级别的领导?而苏语琪在来之前并没有告诉他,是不想告诉他?还是觉得没有必要?
而就在周修常叫出“老首长”三个字的同时,周哥哥在一旁插话道:“这是我们的首长。”
周修常的“首长”在前,他的“首长”在后。他本想再一次狐假虎威,让周修常小小地尴尬一下,谁知自己却弄巧成拙,他这句“首长”简直是画蛇添足。
“哎!”老首长不耐烦地挥挥手,“什么首长不首长的!这年头谁还讲究你是首长啊!”老人笑着指了指周修常,又指了指自己,道:“大家都是同志。你是小同志,我是老同志嘛!哈哈!”
周修常见老人和蔼可亲,顿生好感。
苏语琪道:“姥爷你不公平!”
老首长道:“我怎么不公平啦?我叫他小同志不公平啦?”
苏语琪道:“可不!你动不动就叫我小鬼丫头,却叫他小同志,哼哼!”
老首长道:“好好。小鬼丫头同志,去我们俩同志倒水来。”
苏语琪一笑:“为老不尊,刚才还叫我‘小琪’呢!”她边说,边要去倒水。而周哥哥已经抢先要去厨房。
这时候,只见一个五短身材、娇小苗条的中年美妇满面笑容,从厨房里走出来,双手端着两个茶托,道:“茶水我端来了。语琪,你去把茶壶拿来。小周,你不许动,让语琪干。”
小周,自然是称呼周哥哥的了。周哥哥听说,便退让出去。苏语琪去冲那美妇吐了吐舌头,进了厨房。
老首长请周修常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在周修常身边,好好端详他。那美妇人放下茶杯后,便站在一旁,也笑意盈盈地端详他,说道:“第一次来,不要紧张的,喝口热茶的。”她的口音有些南方的味道,和苏语琪典型的北方清脆嗓音比,更加软糯好听。周修常再一看老首长和美妇的形容面貌,可断他们乃是南方人。
那美妇皮肤极白,虽然年过四十,却保养得极很好,一头青丝盘在头顶,挽个高高的髻子,眉清目秀,眉细眼长,亮如点漆,顾盼之间,秋水盈盈,额头稍广,眉间稍宽,却琼鼻而樱口,笑起来两靥生花,眉宇间依稀可以找到老首长的几分影子;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连衣裙,是当时正流行的风格,低领露出颀长雪颈,一串珍珠项链在那里熠熠生辉,一束白色腰带紧束腰间,勾勒出窈窕轻盈的身材。整个人更显得气度雍容端重,举止温婉娴淑,宛如清池白莲,见之怡爽可亲。
“你倒是语琪第一个带回家的男同学呢,之前只有那个胖胖的沈月月来过。那你也是语琪的同班同学吧?多大了?爸爸是干什么的?上次考了多少分?想好了去什么大学了没有?……”这美妇不愧是贤妻良母,虽然文静可亲,问起话来却如同审问犯人般细之又细,这也难怪,女儿带了一个男同学回家,作为母亲自然要“把关”一下的。只不过,她的问话好似连珠炮一般,似乎是在女儿宣布会带男同学回家后,她便想了一整天的问题,此刻终于当着周修常的面一股脑渲泄而出,生怕遗忘了哪个问题一般。
老首长不耐烦地道:“哎呦呦!我说大琪呀,你问他这么些干什么?没的把人家吓着!你想让他痛说革命家史是不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