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区的夜风带着农作物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 吹得人昏昏欲睡。
《农家小院富二代》节目组收工,大灯熄灭,工作人员休息, 一时间, 园区又回归了世外桃源的与世无争,只有田地里节能灯轻柔微弱的光, 给天地染了一层温柔的浅黄。
苟玳坐在天台的躺椅上, 闭眼休憩, 耳机里是北城夜间广播,正在播放老旧的粤语歌。
嘶哑低沉的女声, 和此刻的环境特别相配,如果不是有人挡住了身前的夜风。
苟玳睁开眼,坐直身体,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梁君澈。
梁君澈的眼睛在夜晚依旧明亮,他抓了抓自己散乱的刘海,局促不安道:“我刚遇到王飞牛, 他说你应该天台吹风。”
苟玳将桌上的保温杯拧开,从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纸杯:“菊花茶,喝吗?”
梁君澈受宠若惊, 慌不迭点头:“喝,喝!”
等到梁君澈接过纸杯,苟玳道:“有什么事吗小梁总?我以为, 上次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
梁君澈握着纸杯的手一顿,他发现, 这人就是有这般能力, 说着最平淡的话, 用着最温柔的语气。如果没有爱上对方, 那话便是缱绻溪流,滋润心田,可若爱上对方,话语便成了带刺的钢板,让你遍体鳞伤。
还好他已经整理思路,整装出发。
梁君澈将左手上拿着的文件夹递给对方。
苟玳没接,以为是节目台本。“我已经和张导说不参与录制了。”
梁君澈:“不是,这是我的资料。”
苟玳面露疑惑。
梁君澈也不气馁,将文件夹放在桌面上,片刻,又重新拿起,往前放了一点,恰好放在苟玳手臂垂落在桌面的位置。
苟玳无言,不知为何,无法坦然与其对视,只得将视线转向天台上的景观灯。
汉白玉石雕的景观灯华而不实,在照明这一功效上可以忽略不计,然而被繁复石雕包笼的灯泡,就仿佛隐匿在深海蚌壳中的珍珠。
或许它就是珍珠,才让苟玳目不转睛。
梁君澈没有因为苟玳的冷落受挫:“你上次说的话,我认真反思了。你说我用伪装误入了你的世界,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次机会,让脱下伪装的我进入你的世界。”
苟玳没说话,神色漠然。
梁君澈感觉自己最近确实被磨砺了,若是往常,苟玳这般神色,自己一定心如刀割然后望而却步,此刻,他将早已打了几百遍腹稿的话语继续:“我知道你要说,我们是两双眼睛,看到的世界不同。可是我认为,不同就不同,能在一个世界里看到不同的风景,然后彼此交流、欣赏,得到双份美景,那是大赚啊!”
苟玳终于将视线从灯柱上挪开,看向梁君澈。
梁君澈心底七上八下,面上却依旧乐观道:“你看,你有‘能量守恒’理论,我有‘doubel美景适配’,我们一结合,那就有两份能量,所向披靡啊!”
苟玳:……
看来两人相处的日子里,苟玳教会对方最多的,是如何用乱七八糟的论证撑起一套更胡说八道的理论。
苟玳索性直截了当:“别浪费时间了,小梁总,我们不适合。”
梁君澈将杯中的菊花茶一饮而尽,眼睛有些泛红,不知是被晚风吹的,还是被打击到了。
一瞬间,苟玳有些于心不忍。
那年夏天遇到这人,是多么嚣张孤傲。
然而长痛不如短痛,在那个没有光的童年,他早已学会在黑暗中摸索的技能。他想要一个能够感同身受的瞎子,而不是沐浴在阳光中,甚至浑身就散发光亮的人。
出乎苟玳意料,梁君澈并未偃旗息鼓,放下茶水后,他就像喝了提神汤,之前一瞬的颓靡消失殆尽 。
“适不适合这件事,总是要试试才知道。”梁君澈捏着纸杯,又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这样好像无赖。但是我很喜欢你,不,很爱你。如果你因为其他原因拒绝我,我或许可以接受,不对,接受并努力改正!但如果是因为不是一个世界这种理由,我不接受,我有权利抗辩!”
梁君澈义正言辞说完,才发现没有什么抗辩理由,瞬间气势又弱了回来。
“这个文件夹,是我整理了一周的《梁君澈情况说明》。之前欺骗你我十恶不赦,所以我将我能够坦诚的东西都整理了,绝对没有欺瞒。”
梁君澈说着,见苟玳无动于衷,声音里顿时有点委屈:“至少你也看看,都是我自己整理的……”
苟玳瞅了眼手边的蓝色文件夹,手指刚挪动了两公分,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梁君澈跑到天台的楼梯口,似乎担心苟玳直接将文件夹退回,索性让苟玳没有退回的可能。
半晌,又觉不告而别不好,从楼梯口冒出头,喊了声:“天气凉,你早点回去休息。”
说罢,急匆匆跑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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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做办公楼的别墅并未变更其内部装潢,楼梯仍旧是大理石板定制的旋转楼梯,在这秋夜中显得愈加冰凉。
月光透过悬窗,在白色大理石上洒下一层薄薄的雪白。
梁君澈坐在楼梯口,时不时向上望,没有声响。
积蓄多日的勇气渐渐退散,取而代之的,是早已流透五脏六腑的爱意。怎么办,每多看苟玳一眼,心底的爱就愈加无法抑制。
梁君澈轻叹一声,继续往门口走,却被一阵浓浓的烟草味呛到。
别墅的大门处,薛斐然倚在门框边,吞云吐雾。
梁君澈本想径直跨过,却被叫住。
“来找苟玳啊。”薛斐然道。
梁君澈没有回答,两人在镜头前尚且算不上友好,更莫说镜头后。
薛斐然也是无需对方捧场的人,自说自话道:“我和苟玳认识很多年了。”
梁君澈无动于衷。不清楚对方是来示威,还是趁虚而入。不想给反应,随了对方的意。
“我们以前经常一起上下课,我们高中坐落在旧城区里,走到马路要骑很长一段自行车……”
薛斐然断断续续的回忆往昔,烟雾在夜色中弥漫,烟头的红光也忽明忽暗。
梁君澈显然不是名合格的听众,在听了五分钟后,他打断了对方:“那又怎样呢?”
薛斐然一怔,片刻后低头,掐灭了烟头。
“我高中时一天要吸两包烟,后来苟玳不喜欢烟味,我就把烟戒了。”
梁君澈“呵”了一声:“烟鬼对于年轻演员,可不是正面形象。”
薛斐然笑笑:“我只是想说,为了他,我可以倾尽全力。只是我感动了自己,却没想过他要不要。”
梁君澈嘴唇张了张,最终一言不发。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何尝不是自以为是的付出呢?
备受打击的梁君澈颓靡地向外走。
“可是你不同。”薛斐然忽然道。
梁君澈停住脚。
“你对苟玳,确实与众不同,我不知道你有何魅力,也不知道你耍了什么手段,但你对他而言,确实是特别的。”薛斐然说着,手指□□着掐灭的烟蒂,似乎十分不甘。
薛斐然走到梁君澈身旁:“他是一座篱笆外花团锦簇的园子,很多人流连于院外的万紫千红,也有人凭空想象着园内美景更胜一筹,想要窥探,比如我。殊不知,篱笆内却是一片荒芜,他抗拒着所有来宾。我想要进入那园子,自以为是破坏那扇扉门,殊不知令他更加痛苦。”
梁君澈并不知晓对面人的所作所为,否则也未能和平谈话。
薛斐然侧头,看着梁君澈:“可你不同,那扇心门为你敞开了,无论你用了什么手段,你还是进去了,在里面耕耘播种、开花结果,种出了一片欣欣向荣。”
梁君澈看着今夜惨淡的月亮:“可是他不让我呆了。”
薛斐然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
梁君澈正要离开,薛斐然再次开口:“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苟玳失态的模样。”
梁君澈知道,对方指的是上次拍摄,苟玳掠过自己。
薛斐然:“他真的是那种,思虑周全,温和得好像没有脾气的人。每次听说他小学是校霸,我都不敢相信。园子外面的花圃越来越多,越来越美了,也就越难发现,中间那一片贫瘠了。”
薛斐然摇了摇头,又从口袋摸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了几口气后才道:“你还在那片荒芜中。你真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