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快步走到门檐下,将斗笠放在一边,望着叶雪烛甚是关切的问:“都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叶雪烛如实答:“白日出门不太方便,只好这会儿出来走走。”
闻言,李四的心狠狠揪扯了一下,原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发现自己这些年来,竟丝毫长进也没有,依旧是笨嘴拙舌,不善言辞。
李四听者有意,叶雪烛说者倒是无心,她神情恬淡地看了看李四手中的更梆,“又替你阿爹打更了?”
李四点头,“雨天路滑,不放心他出来。”
“你从前也是这样,每逢雨雪,天气不好,便会替你阿爹出来打更。”叶雪烛看着李四,目光温和又柔软,“李大孝子,你体贴孝顺阿爹是应该,却也要好好保重你自己,你白日要外出做工,夜里又要打更,总这样没日没夜,不眠不休的操劳,仔细熬坏了身子。”
“是是是,我已经与我爹说好,要他过了年就辞去打更的差事,踏踏实实地在家里含饴弄孙,安享天伦。”李四忙不迭的应说。
“含饴弄孙呐。”叶雪烛莞尔,“快告诉我,你如今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两个。”李四又是害羞又是欢喜的说,“一个儿子今年已经三岁了,一个女儿,下个月初三就满百日了。”
“儿女双全,真好。”叶雪烛打心底里为李四高兴,高兴之余却又忍不住想逗一逗他,于是明知故问,“孩子们的娘亲是?”
李四晓得叶雪烛是在逗他,却还是老实巴交的回答:“我与娇娇成亲已有四年了。”
李四果然是与他青梅竹马的邻家姑娘冯娇娇成亲了,叶雪烛好生欣慰,“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话音刚落,就见李四拱手向前,向她深深施了一礼,“那年冬月里,娇娇与我家五妹在云梦山中走失,若非你与顾神医连夜冒险入山,将她们寻回来,那一夜她俩就算没葬身狼群之口,只怕也会活活冻死在山里,我还哪有如今的终成眷属,儿女双全。明烛儿,你不只是我的大贵人,也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李四。”
叶雪烛听了这话,连忙虚扶李四一把,故作惊奇的与他打趣说:“与你同窗四年,还是头一回听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李四有些难为情地揉了揉鼻子,“我这人嘴拙,不会说,可心里都记着,到死都不敢忘的。”
“都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咱们就莫要再提了。”叶雪烛说,“我记得你家五妹,小我两岁,今年应该有十八了,已经出嫁了吧?”
“前年就嫁了,嫁到首府旌阳城去了。”李四说着,长长叹了一声,“若非妹夫人实在不错,我爹和我是万万舍不得她嫁那么远的,一年都见不上一回呢。”
一说起妹妹,一向寡言的李四,竟意外的健谈起来,与叶雪烛絮絮叨叨,讲了不少李家五妹出嫁前后的事。
最后说道:“五妹原说要与妹夫一道,带上我的小外甥,赴我小女儿的百日宴。可前几日妹夫却忽然来信说,说我五妹又有喜了。郎中看过,说五妹这一胎怀的不稳,特别嘱咐不宜车马奔波,他们一家怕是来不了了。我收到信后,赶紧给妹夫写了回信,叫五妹只管安心养胎,不必惦记家里,等过些日子,我会带着爹,还有她嫂子和侄子侄女一同看她去。”
叶雪烛脸上带着淡笑,从旁听得津津有味,巴不得李四再给她多讲些。
她从前并不是个爱听人家长里短的,大约是这五年拘在宫里,日子过得太艰辛,也太压抑乏味,如今就爱听人讲些家里或是自己的喜事高兴事,她听了以后也会跟着一起高兴。
“那个……”李四一手握着更梆,一手略显焦虑地在上头来回摩挲,看起来有些紧张,“小女的百日宴,你能来吗?”
还没等叶雪烛回答,李四那边又忙说:“我就是问问,你千万不要为难,若是害你……”
“下个月初三,我一定去。”叶雪烛道。
李四喜形于色,若不是手里拿着更梆,一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他先是与叶雪烛报了他家住址,又眉开眼笑的说:“你肯来真是太好了,家里人若知道你会来,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寒宵城中,如今见到她会高兴的人屈指可数,叶雪烛反倒想谢谢李四肯邀她。
难得遇见愿意与她叙旧的同窗、故人,叶雪烛很想与李四多聊一会儿,却怕耽误了李四敲更的正事,于是好意提醒一句。
李四若再不走,恐怕真会误了正事,于是连忙拿起一旁的斗笠戴上,“今夜风大雨疾,不宜出行,你下回要出来走走,一定得选个月明星灿的晴朗之夜。今夜就走到这儿吧,我送你回去。”
怕叶雪烛不叫他送,李四又连忙补了一句,“我正好也要往王府的方向走。”
叶雪烛知李四一片好意,她本该欣然领受,可……
她转过身,指尖轻轻抚过书院漆迹斑驳的大门,“李自华,多谢你的好意,我还想在这里待会儿。”
李四看明白了,明烛儿说今夜只是出来随便走走,实则是专程来此凭吊故人的。
既如此,他也不好再催人家回去,却也要叮嘱几句,“明烛儿,你一定要小心提防卓熠,昨日在城门口,他辱你不成,以他的性子,日后一定会再伺机报复。往后你最好不要单独出行,更不要单独夜行。”
叶雪烛想了想,没与李四说,卓熠性子急,等不到日后再找她寻仇,今日就已经找上她了,只道:“昨日在城门口,你那样公然帮我说话,就不怕他记仇,也伺机寻你的晦气。”
“他不敢。”李四笃定道,“任卓熠在寒宵城中如何横行霸道,他也不敢轻易招惹恒泰兴的人。”
“你如今还在城中的恒泰兴分号,做账房先生?”叶雪烛问。
“是。”李四憨实一笑,应道,“君子六艺,我便只有‘数’这一科拿得出手。承蒙华二公子不弃,当年我刚学满离开书院,便招揽我到恒泰兴账房做事。我也算是学以致用,不负沈夫子的栽培。”
说到沈夫子,叶雪烛与李四心中具是一痛。
静默片刻,李四才又说:“除了卓熠,你更要提防那个薛世才,那可是个十足十的卑鄙小人。这些年,卓熠胡作非为,鱼肉乡里,依我看多半都是他在背后撺掇的。”
叶雪烛闻言,心道:李四虽不是个伶牙俐齿的,却是个眼明心亮的。
不过李四方才有一句说错了,薛世才不是什么卑鄙小人,他就不是个人。
只盼卓熠能尽快料理了那杂碎,否则她一定会忍不住先出手。
叶雪烛谢过李四的好意提醒,又冲李四敛衽一礼,“昨日之事真是多谢了。”
李四连忙摆手,“明烛儿你不必谢我,我压根也没做什么。昨日真正为你解围的可不是我,是顾神医。是他将混在人群中的薛世才,还有其他几个城守府的仆从逮到,一脚一个踹出去的。”
是寒时!
叶雪烛心头一震,整颗心突然狂跳不止,竟是寒时!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来,勉强稳住心神后,才故作镇定的问李四:“你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