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来风唤来守在帐外的亲信守卫,命守卫带顾寒时下去歇息。
待顾寒时与叶雪烛随那守卫离开以后,岳来风才忽然想起,他竟忘了吩咐那守卫再准备一间营帐。
他正欲追出去将应该还未走远的三人唤住,却又觉得不妥。
此番,小叶子是扮作药童随寒时来的军营,倘若他单独辟出一间营帐,给一个药童独住,这便很不合常理,恐怕会引人怀疑。
岳来风深知,银甲军中并非铁板一块,再谨慎小心也不为过,今夜就只能让小叶子和寒时住一间营帐了。
对顾寒时,岳来风是一万个放心的,知他爱护小叶子还不够,绝不会冒犯小叶子。
毕竟,那可是淳之看中的女婿,无论样貌,心性,还是人品,都好得没话说。
倘若六年前没有发生那件事,待小叶子行了及笄之礼,这两个孩子的婚事,应该就会定下来。
婚事定下以后,若快的话,来年春天两个孩子就能拜堂成亲,最迟也是在来年秋天。
如今,小叶子也应该是两三个孩子的娘亲了。
小叶子和寒时模样与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他俩生出的孩子一定极漂亮,也极聪明乖巧。
淳之最喜欢孩子,不定要将小外孙或是小外孙女宠成什么样呢。
岳来风想着想着,忽然忆起当年叶夫人临盆那日的情形。
叶夫人临盆那日,他刚巧也在叶府。
他亲眼见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站在血房外,如何紧张到濒临崩溃,失去一切的沉着与冷静。
当一声婴儿的啼哭从血房里传出,原本眸色暗沉,面色惨白的淳之,双眼随之一亮,脸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不顾丫鬟婆子“血房不吉”的劝告,就要冲进屋去。
还是屋里的叶夫人,哑着声说了一句“母女平安,夫君安心”,淳之才顿下脚步,没再往里进。
退出血房以后,淳之就蹲在地上,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岳来风记得,那应该是他第二次见淳之哭。
他第一次见淳之哭,是老定国公过世的时候,那时淳之虽然哭了,却哭得很克制,只是落泪,几乎没有出声。
那是伤心的哭。
而眼前的淳之,却哭到哽咽。
这不是伤心,而是害怕。
淳之是怕自己的夫人,也像他夫人当年那样难产而亡。
见他们一向威风凛凛,端稳持重的将军,蹲在地上低头痛哭,丫鬟婆子们都看傻了眼。
但岳来风却能深深理解他好兄弟此刻的心情。
岳来风记得当时,他将淳之从地上扶起以后,淳之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一声“恭喜”生生梗在岳来风的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岳来风还记得,晚些时候稳婆出来领赏,那稳婆捧着重重一袋赏银,眉开眼笑的与淳之说:“老身为不少妇人接生过,叶夫人绝对是最不娇贵的一位。怕将军在外头担心,夫人疼到几乎晕过去,也忍着不肯叫一声,老身还从未见过这般能忍的产妇。”
待送走那稳婆以后,不出所料,淳之又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着,“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往事历历在目,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如今算来,却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岳来风抬起手,搓揉了几下发痛发胀的眼,便抬脚走到了一边的刀架前。
他伸手将最上头的那把刀取下,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抓紧刀鞘,将刀拔了出来。
刀是一把断刀,但余下的半截刀身却被保养的很好,刃如霜雪,锋芒逼人,一看就是经常被拿出来擦拭。
“淳之,你兄弟我无用,六年了也未能查清你当年被害的真相,更未能替你好好照顾小叶子。”岳来风垂眸,望着手中的剑,眸色沉沉,神情悲切,“我这个主帅当的可真是窝囊,真是窝囊啊。”
之前,带顾寒时下去歇息的守卫回来复命,隐约听见帅帐内有哭声传出,心中不免诧异。
他连忙屏息静听,却又什么都没听到。
难不成是他听错了?
那守卫犹豫了一下,才朗声回禀说,已经完成主帅交代的事。
“知道了。”岳帅的声音从帐内传出,是一贯的从容响亮。
*
岳来风给顾寒时安排的住处离帅帐不远,帐内宽敞整洁,大到床和桌椅,小到茶壶杯盏,一应俱全。
甚至比帅帐里的摆设用具,更加齐全,也更加讲究。
这是岳来风专门为顾寒时设的一间营帐,之前顾寒时每回过来,都会住这间营帐。
而距离顾寒时上回住进来,已经过去近十个月了。
方才,那奉命送顾寒时的守卫,并未命杂役前来打扫,就直接将人领了过来,很明显,这间营帐平日里应该就经常有人来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