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只有一次讲过自己的实战经历,“枪的声音很小,你不知道子弹会从哪射来,一切发生在瞬间,你全神戒备,你用上毕生所学,最后你能活下来,却仅仅因为运气。我的运气不算太差,战斗开始没多久就被击中,但是躲过要害,人晕了过去,完美错过后半场更加惨烈的互射,然后又碰到一个技术精湛的医生。”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运气,八名农场子弟当场死亡,没有机会讲述自己的经历。
指挥作战的咏司长承受最大的责任,而老司长也得背上“晚节不保”的名声,他剩余的精力只够燃烧两只眼睛,而且不能持久,说几句话就要垂下目光休息一会,听者要小心揣摩老司长的心事,选择等候或者退下。
枚千重轻咳一声,示意大家跟他一同离开。
在外面的小厅里,枚千重低声说:“三叔明天会来,咱们不能就这么等着,先展开工作……”
一名中年妇人捧着托盘走来,上面是几杯饮料,微笑道:“难得这么多客人,老司长连待客之道都给忘啦。”
“怎么好意思麻烦素姨。”枚千重显得特别恭敬,双手拿起饮料杯,挨个传下去,保证每人都有。
妇人将空托盘夹在身侧,“天都亮了,难为你们在这里熬一个晚上,年轻人也不行啊,我去找老司长,让他放你们走,估计他将这件事给忘了。”
枚千重笑道:“老司长陪我们熬一个晚上,他才辛苦。”
“他已经老到与活尸没有多少区别,不知道困,也不知道辛苦。”妇人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用正常声调说话的人,推门进厨房,严厉地说:“不准再喝咖啡,你是不打算合眼了吗?”
厨房门关上,枚忘真极小声地对陆林北说:“私人助理。”
“哦。”陆林北还以为这是老司长的妻子或者女儿。
没过一会,素姨从厨房里出来,“老司长说了,其他人可以离开,有两位年轻的新人,他要再见一见。”
枚千重一口喝光剩余的饮料,将杯子还给素姨,微笑道:“是素姨自己调的饮料吧?还是那么好喝,秘方是什么?”
“哪来的秘方?家里有什么就用什么。”
枚千重在陆林北、陆叶舟背上轻轻一推,向素姨告辞。
所有人都将饮料喝干净,不留一滴,然后将杯子还到托盘上。
陆林北和陆叶舟重新回到厨房里,仍然站在门口,心中多少有些惴惴。
老司长是应急司,也是农场的传奇人物,两人曾经远远地见过他的身影,以为要奋斗至少十年,才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与老司长接触。
老司长面前的咖啡没有了,只剩下那座农场模型,他像小孩子一样趴在桌子上,仔细观察,偶尔挪动一下行人或是车辆,似乎在还原记忆中的某个场景。
“‘光业农场’为什么要叫‘农场’?”老司长头也不抬地提出一个奇怪问题。
陆林北对此稍有了解,但是选择摇头,说:“不太清楚。”
陆叶舟也跟着说“不知道”。
刚刚经历一场足以动摇地位的惨败,整整一个晚上不眠不休,本已疲惫不堪的老司长,这时却像换了一个人,抬起头来,露出略显兴奋的笑容,然后双手撑桌站起来,指着模型点了几下,显然是准备了一番长篇大论。
“因为光业与农业真的有很多相似之处:首先,都需要整理土地,农业是松土,而光业是夯实;其次,都要撒下种子,对光业来说,就是各种设置,自动化发电、储电、生产、再发电;都需要阳光,对光业来说尤其重要,农业需要水,光业也需要,还有铁矿与硅;种子会发芽,会抽枝,会长叶,然后生出新的种子,继续复制、扩张,周而复始,光业农场与这个过程完全相同,只要存下足够的电力,就会生产出新一套自动化设备,向远方符合条件的区域扩张。”
老司长满足地叹息一声,好像刚刚发表了一通伟大的言论。
陆叶舟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于是道:“还真是一样。”
“当然,完全一样,早期的人类自有伟大的地方,三百年啦,我们在许多方面超越古人,但是在光业农场方面,进步极小,甚至还有倒退。因为这一套设计得太完美,没有多少改进的余地!”
“原点。”陆林北小声说,出口之后才觉得不妥。
“你说什么?”老司长问,第一次直视这位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