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张九九记忆中的情况看来,张家确实很穷。
说夫妻两个在都城卖饼,以原来世界的逻辑来讲,小贩辛苦但应该是收入不错的,赚几十、几百万的也有。
可这世界不同。
都城税赋高,除去成本,哪怕再辛苦做事,再节省,也只是勉强解决温饱。
哪怕有些结余,也会因为些意外,病啊灾啊的花费掉。
钱是断然攒不下来的。
虽然张父总打算做完当年就回老家。可连路费也凑不出来。于是年年推迟,甚至今年还欠了些钱。
“全怪运气不好。”张母说。
陶九九却觉得,人生在世就是会有些波折的,一个家一年下来怎么可能所有人没个病痛?计算生活成本,不能把这些完全撇开。所以不能说是运气不好。
张母说得心情沉重起来,低声劝解:“你也十多岁了,要懂事些。起码要学着看得长远些。为自己将来考虑。”
陶九九表示:Emmmmm。
但会这么想也不是她的错。
张母嫁人生育到现在,起码有地方住有饭吃。她走过这条路,哪怕辛苦些,但日子还是过得,所以才觉得这么安排女儿是为她好。
你叫她想别的出路,她一个曾以生育作为贩卖资本生存的人,哪里能想得出来。
修道这路甚至想都不敢想。毕竟输不起。一输就是女儿的一辈子。
这个女儿,是她仅存的孩子。
两人说着话,张母看她伤还有血,连忙拿了药来帮她敷。
边敷药边叮嘱她回去以后,要听祖父母的话:“你阿爷能来,是找人借了盘缠的。你心疼他些,路上不要胡闹。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今年我与你阿父,怕是不能返乡,也不能亲自送你去男家。”
说着便要落泪了:“我也没什么东西给你。”
只把头上一直用的木簪子取下来,给她簪上:“这是你外祖父在世的时候,亲手给我做的。用的木不是什么好木,只是家里院中的老树枝。但是番情谊。”
似乎看不到陶九九手上那块‘表’。大概那东西只有陶九九自己看得见。
陶九九一一应了。
干了一会儿活,就被张母催促去睡。
她躺在床上,看着院中月下揉面的女人,心情有些复杂。
琢磨现在这情况到底怎么办。
跑是不可能跑。
这世界是有‘照身贴’的,相当于身份证一样的东西。巴掌大小,上面有人头像,还写着身高几许,有什么特征,几时生人,家在何处。她要是想返回公学府,不论是进城还是进府时,得手持这个才能证明身份。
并且夏国管理严格,如果被巡查军发现你没有这个东西,甚至会被抓去边境做苦役。
而祖父一来,她的照身贴就被收走了。
陶九九打算等家里人都睡着了,偷偷把照身相拿走跑路。结果一睡就睡过了头,还好半夜被耳边的声音吵醒。
是贾宝贝在鬼叫:“陶九九!陶九九!”
陶九九发现手上的表是亮的,显示在通话状态。但明明贾宝贝叫得很大声,睡在她旁边的张母并没有醒来,应该是听不见。
她小心翼翼下床。跑去离睡着人的屋子最远的茅厕:“你塔玛的才被放出来又偷?!我都要被您的坚强感动得落泪了。”
“我傻吗?之前我在那块用来通讯的石头上做了印记,自己回家用大挪移幻化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贾宝贝无语。
又问她:“你那边什么情况?”
“粪坑一样的家。”
陶九九又把和委员会商议的结果说了,贾宝贝一拍桌子大义凛然:“你不用管我。先自己逃命去。”
陶九九表示:“我没想管你。关键试过了逃不掉。通天鉴取不下来啊。”
“要不你把手砍了试试?”
陶九九非常感动他对自己的体贴:“那到也不必。我已决定,做真的勇士直面人生。”
贾宝贝叹气:“那你死定了。”
陶九九也叹气:“亲爱的朋友,你此番前来,能给我提供什么思路与帮助?”
“我能给你提供个屁,屁你要吗?”贾宝贝没好气:“你没读过书?每个凡世的规则不同,我们这边世界凡人升仙心法到了那边是没用的。只有仙人在‘三千凡世’规则之外,能一切法则通行。你现在凡人一个,受那个凡世的规则束缚,得跟着土著学才能入道。这边谁也帮不了你。”
“那你干嘛来了?”陶九九震惊。
“是这样的,今天我看论坛上都是你和琴仰止的绯闻。”贾宝贝激动地念了一个给她听:“陶姓女子就是琴仰止未来媳妇。所以才敢面对委员会都胡说八道。琴仰止的母亲很喜欢她,经常叫她回家吃饭。还在一起欣赏风景。在下正是会议室琴仰止手中拿的那只笔本笔,亲耳听见的亲眼看见!”
念完激动地问她:“真的假的?我是不是要跟着你鸡狗升天,能在委员会谋个一官半职,与我叔父共比肩了?”简直用生命在八卦。
陶九九非常惊讶,立刻找到了关键所在:“琴仰止有妈?”
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咳嗽声响了起来。
贾宝贝问:“你病了?”
“不是我”陶九九打了个激灵:“该不是……太渊君死得太冤枉………”
两人瞬间沉默。
还好这时候那个声音开口说话了:“贾局长,我是琴仰止,陶干员现在还处于任务中,原则上讲,和她进行所有接触都是妨碍任务行为。请明早八点半,到纪律处。解释一下今天的事。”
陶九九觉得,这还不如是鬼呢。
贾宝贝瞬间消失。
陶九九则努力保持镇定:“尊敬的琴委员长,这么晚了您还在辛勤的工作为人民服务吗?实在是太巧了。”
“不巧。通天鉴分子母,虽然子鉴没有大的功能,但可以与母鉴进行通话。并且子母同源,只要有通话发生,子鉴就能听见。简单来说,是你们把我吵醒的。”琴仰止声音低沉,有刚睡醒的沙哑。
陶九九感慨道:“原来如此。啊,对了,刚才我说的话,请您不要误会。我的本意是,您的修为为三族之巅峰,才能坐稳委员长的位置,这么厉害的力量不可能是胎生,一定是从凡人的信仰而生,诞于天地。仅此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
琴仰止语气温和:“也就是说,你们刚才是在议论我没妈?”
“怎么会?我……我……”陶九九憋了半天:“我向您献上我最诚挚的祝福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完,立刻疯狂击打手腕上的通天鉴。直到显示为通话中止。才猛地松了口气。
原地呆呆蹲了一会儿,感觉今年的优秀员工可能真的没希望了。
能不能活下来都是疑问。
她认真想了想,找到了问题所在——二十多年前,自己就不该出生。真的。不出生什么事都没有!
陶九九骂骂咧咧从茅房出来后,便轻手轻脚地进屋去四处翻找自己的照身相。结果到处都没有。怕是被祖父随身收着了。
她觉得自己也可以冲进去与老头对打实施抢劫,但看着自己细弱的胳膊估量了一下,这一举动,可能会以自己被两个成年男人双人暴打为结局,遂放弃。
最后无功无返。
没有照身相,完全寸步难行,连进城都进不去,逃跑的路也就被堵死。
看天色,马上天要亮了。
天一亮,她就要随着祖父回乡下给有钱人做妾生孩子去。
什么狗屁世界!
这还修个屁!
陶九九扭头看向远处,太渊君的木屋,又觉得可能还有机会。
当一个神祇成为凡人,他所在的凡世将会给他一个契机入道。
现在太渊君虽然死了,但那个契机仍然会出现。
因为即定要发生的事,已经在他出生时,成为整个世界中的一环,不可能陡然凭空被抹去。
*
花园路01号二楼是琴仰止的书房。
黑暗房间内,躺在厚厚被褥里的琴仰止把通天鉴的子鉴丢到床头桌上。盯着床帘出神。
不知道想到什么,突地笑了一声。
墙角静静侍奉的秘书这回谨慎了许多:“Boss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琴仰止:“我妈没了不知道算不算高兴的事?”
秘书觉得,今天是令人窒息的一天。
“我睡着以后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秘书立刻回答:“Boss再安心睡一会儿吧。”
过了好一会儿,琴仰止的呼吸才渐渐平缓下去。
与此同时,被子下他的实体慢慢消失,浓稠的黑雾从床上逸散开,它翻滚扭曲以诡异的姿势蠕动。只看一眼就令人感到恶心与恐惧。秘书脖子上戴的刻满血颂的护符散发着氤氲的微光,保护着他不受侵扰。
他低吟着古老苍凉的颂法,缓慢地四处走动,将那些企图从缝隙钻出去的不可形容之物,小心地驱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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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