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钊没想到,第一次见到弟弟阿蝉的时候,自己都快满七岁了,弟弟也刚过了三岁生日。
原本还想赶来跟弟弟庆贺生日的,到底迟了。
他也没有想到,从京城到渠州,居然有这么这么的远。
明明外祖父带着他和小舅舅,刚过完年就跟新帝请假出门了。
却走啊走啊,从春天一直走到夏天,又走到秋天,一直走到渠州境内,老天爷爷都开始下雪了,才终于走到了乐城。
然后一进门,他连手脸都顾不得洗,衣裳都顾不得换,就巴巴儿跑来看他的阿蝉小弟弟了。
“可你,你怎么这么小?”
这是小勺子哥哥,尉迟钊见到他弟弟的第一句话。
因为他真的好小,还不到尉迟钊的胸口,只比他腰高一点点。因为下雪,今儿穿了件领口镶着皮毛的小袄,越发显得小脸儿就巴掌大。
小小的,弱弱的一只。
阿蝉,他过了三岁,按老话说,总算是立住了。尉迟圭方敢给他起了大名,尉迟钧。
不是千钧一发,或是雷霆万钧什么高深的寓意。一钧,三十斤。
因次子早产,太过瘦弱,故此威名赫赫,令人闻风丧胆的金光侯,他最大的希望,也只是希望次子能快点长到三十斤。
升平郡主,哦,如今已是升平公主居然也没反对。
可怜天下父母心。
小小的阿蝉,给初次见面的哥哥问得愣了一下。
幸好他打小就习惯了自己的体弱,所以也没有被打击到,反而羡慕加仰慕的看着高了他小人儿一多多的哥哥,老实点了点头。
“是啊,我太小了。爹爹也这么说,还没有三十斤,都不及一只烤羊羔子大。”
想想好象还真是。
在脑海里比划一下曾经吃过的烤羊羔子,再看看弟弟,尉迟钊忽地有些饿了。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虽然完美遗传了他娘的脸,却也继承了他爹的大高个。
七岁还差一点点,却比同龄孩子普遍高出一大头,饭量就更大了。
有时想想,先帝奉旨吃饭的小金碗,还真没给错。
“你也喜欢吃烤羊羔吗?我一人就能吃一只烤羊腿。”
阿蝉眼睛亮晶晶的,更加崇拜了,“我,我吃不动。只能吃羊肉羹,就一小碗。娘也不让多吃,不然肚肚痛。”
“啊,那一小碗能够什么?我要是吃羊肉羹,能吃一大锅呢。”
……
等阿壶舅舅,许桓找过来的时候,就见两个外甥已经坐在厚厚的毡毯上,交流着美食心得。
主要是阿勺哥哥在说,阿蝉弟弟在听。
“……到了秋天,京城里的果子就更多呢。水蜜桃一个都有这么大,揭了皮儿,一吸,咝——全是汁水,可甜可甜呢,我一次能吃一大只。小舅舅你说是不是?我可没骗人。这乐城真可怜,什么好吃食都没有。”
许桓看着他的小外甥。
阿蝉虽然是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眉目却很秀致。
同样中和了父母的长相,却不似许桓组合得平平无奇,也不似父母兄长那般惊艳。而是融合出一种恰到好处的秀致,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许桓舅舅私心觉得,嗯,象他们老许家的人。
只是小家伙被哥哥的美食心经说得颇有些嘴馋,眼巴巴透出几分小可怜的委屈模样。
许桓当即就笑了,“谁说乐城没好吃的?咱们来了一顿饭都没吃过,哪能这么说?要说天南海北,好吃的东西多了去了。之前松大哥哥从江南送来那些好螃蟹,不也是京城没有的?如今咱们阿蝉还小呢,便有他也吃不了。等回头大了,想吃什么咱就上哪儿吃去。走走走,都先吃饭去。瞧阿勺你这一身的土,也不洗洗,亏得你弟弟不嫌弃。”
这话说得小阿勺有些不好意思,阿蝉弟弟也终于喜笑颜开了。
欢欢喜喜跟小舅舅见了礼,小大人般指挥着丫鬟端来热水洗漱,还告诉他们,“娘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房间,存了好多东西。我,我也有给你们放礼物。”
说话时,小家伙抿着小嘴儿,颇有几分羞涩与期待。
尉迟钊虽有些粗枝大叶,却也是个体贴人的好孩子,顿时道,“弟弟给的,哥哥肯定喜欢,回头我就去瞧瞧。我们也给你带了好些礼物呢,还有京城外祖母,舅舅他们带的,可多可多呢。”
等着小甥舅三人手牵手去到花厅,许惜颜和许观海正在那儿喝茶说事。
尉迟圭不在。
他去巡查边境了,得有几天才能回来。
在渠州镇守三年,才算是基本安定了各方局势。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小冲突总会不时发生。所以尉迟圭自上任后,每年冬天赶在大雪封路前,都会亲自带队,巡查边境,做足准备。
今年就算明知老丈人要带着小舅子儿子过来,也不能例外。甚至因此,还得巡查得更仔细些。否则回头出了幺蛾子,更糟心。
故此夫妻俩虽然早想接了长子过来团聚,新君,也就是继任的大皇子,如今被尊称为成帝,三年前就同意了。可渠州局势不稳,也不敢贸然接他们前来。
直到去年年底,眼看各方情况好了许多,才去了家书,通知他们今年能来了。
“……侯爷还想顺道找找药材,回头看能不能用上。不过这种事,也只能碰碰运气了。”
听许惜颜这么说,许观海也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不是许太夫人不好了,老太太已经活到八十多,算是高寿。哪天走都是喜丧,儿孙们也能接受。
是柏二太太,不好了。
居丧多年,谁都无法完全理解她心里承受了多少的压力和痛苦。自旧年一场风寒过后,整个人眼见得日渐消瘦。
王院正,还是从前那个王院正看过后,叫他们心里有个准备,恐怕柏二太太撑不了几年。
许观海这次来渠州,也是柏二太太催他来的。
她还没见过小阿蝉呢,叫许观海来看看,画幅画回去,她现在也就靠这点子念想支撑着了。
本来还叫成安公主一起来,没想到成安公主坚决不肯。反而主动搬回许家,亲自照看起婆母。
临出门前,还管王院正要了几个方子,反复交待许观海记得找药材。
渠州虽然苦寒,却也出产几味珍稀的好药材,都是用得上的。
其实就算家里不说,许惜颜两口子也惦记着这事。尉迟圭这回出门,就特意把最擅长攀爬的易元吉带上了。
这会子看孩子们进来,二人忙住口不提,堆起轻松笑容,摆上宴席。
许惜颜本还想解释下,尉迟圭为何不在家。没想到才张口,尉迟钊就懂事的说,“孩儿知道,爹爹是做正经事去了。我们路上遇到的大叔都说,全亏了有爹爹,他们才能安心放羊,吃饱肚子。家里跟我这样的小孩子,也能识几个字。象太外祖母那样老人家,也就不用为了省粮食,悄悄进山冻死了。”
这话许观海也是头一次听到,不由一惊。
却见他的幼子许桓,一脸淡定,“爹爹不必惊慌,那天是我带小勺子去跟乡人聊天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总得见见这些世情百态才好。”
再看尉迟钊小鸡啄米的崇拜样儿,许观海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么小的孩子就能淡然看待生死之事,合适吗?
若说当年许惜颜聪慧过人,让他时常恨不得这女儿是个男儿身,好建功立业。等到幼子早早展露出惊人天赋,他却又盼着他是个姑娘家,好藏愚守拙了。
早慧易折。
说句不怕忌讳的话,他是真心害怕。
白守中虽然早就魂飞魄散,尸骨都不知化为哪块泥土。可幼子这般多智近乎妖,也很让人操心啊。
谁知许惜颜接话了,还面带欣慰,“小勺子能知人间疾苦,体谅旁人的不易,这是极好的,也谢谢阿壶教你外甥了。往后人生无论遇到顺境逆境,平常处之便是。”
机智。
许观海偷偷给女儿竖起大拇指,如此不动声色,将略显伤感的生死之事,转移到顺境逆境上,就显得合适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