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惜颜温柔的抚过少年的脊背,特别耐心的絮絮说话。
“你这孩子呀,就是爱装。你才几岁呀,要那么懂事干嘛?弟弟不听话,闯了祸,你当哥哥的客气什么?该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揍他几下都是使得的。人都说长兄如父,从前你娘在家,可没少收拾你几个舅舅小姨,甚至你大舅舅,大姨母都挨过我的骂。可只要是为了他们好,该骂就得骂。
若是爹娘长辈处置不公,你也可以哭,也可以闹,甚至躺地下撒泼打滚啊。为什么要自己忍着憋着,或是跑掉?
虽说手足之间要亲厚,要谦让,但真的到了你觉得不能忍的时候,该说也是要说的。否则你气破肚皮,谁又知道?”
尉迟钊给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也哭够了,抹了鼻涕眼泪,抬起头来,沙哑着小嗓子说,“弟弟,阿蝉也没那么坏,他也不是有心的……”
“那就更该教他了。”
许惜颜道,“这世上最坏的,还并不是那些有心做坏事的人。有心做坏事的人,旁人见了,都知道提防。最难以提防的,反而是这些无心办坏事的人。
好比阿蝉今儿一个喷嚏,毁了你的香料,你那时就该说他,让他知道自己闯了祸,毁了旁人的辛苦。回头他再想端烤肉,是不是心里就会有个警醒?起码知道要问你一声了。
他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论理比旁人都要亲近。如今他犯了错,你却不去管教,一味忍让,让他一错再错。若总是这么好心办坏事,你说他将来会不会惹人讨厌,又会不会给家里招祸?”
尉迟钊给问得愣住了,想想似乎还真是这样。
许惜颜神色认真,“旁人都说你笨,连你外祖父也说你读书不行,可娘觉得小勺子,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你在宫里人缘极好,从前的老皇上,现在的皇上皇后,还有太子殿下都喜欢你,这就是本事。你还知道带着弟弟去拜见太子殿下,帮他要了一份生辰礼,还让太子殿下不讨厌,这也是一种本事。就好比你外祖母,她也不会读书,更学不来琴棋书画,可你看她这一辈子,活得不好么?”
这,竟然无法反驳!
成安公主,如今是成安长公主了,这辈子活得当真是让人羡慕妒忌恨。
小时候被睿帝宠着,长大嫁了许观海这个乘龙快婿,就算是她碰瓷,人家碰的也是一等一好人家的瓷。
如今新皇继位,更多人羡慕她的好眼光。
因为在所有同辈公主里,她是跟皇上关系最好的那一个。
在大皇子倍受冷遇的那些年里,也只有她,始终真心尊敬这个皇兄,与他最为亲厚。
又是拥立大皇子继位的第一功臣,所以如今皇室里待遇最优的公主,依旧是成安长公主,这运道真是让人不服不行。
“民间有句俚语,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不管是读书做官,还是领军打仗,大家求的,无非是一个功名利禄,光宗耀祖。你生来便是金光侯府的世子,这是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福气。那你为何一定要去十年寒窗,或上阵杀敌,走常人走的那些路?只要你能做到跟你外祖母似的,一辈子过得这么好,不就好了?”
尉迟钊脑中一道灵光闪过,觉得自己似是隐隐明白了什么。
许惜颜摸着他的头,温和的说,“别着急,你还小呢,做人可是一辈子的学问,慢慢琢磨着吧。不过说到学问,你虽然读书不大好,但该读还是要读的。你外祖舅舅他们都说你最不爱书本笔墨,可娘偏偏给你准备了这样礼物,你想看看么?”
想!
尉迟钊重重点头。
然后许惜颜就带他回房了。
虽然来了庆城这些天,爹娘的卧室,尉迟钊还真没来过。
因为他觉得自己大了,不好意思过来。但如今走进来,又觉天经地义。
因为他本是爹娘的孩子,娘说他还小呢,为什么不能来?
尤其这房间,意外的眼熟,很是亲切。
“跟外祖的房间好象。”
那是。
一脉相承的父女,有很多喜好都一样。
外头都有一间大书房,永远有淡淡笔墨飘香。
阳光晴好的时候,旁人家的女眷是坐在窗前做针线,但在许惜颜这里,永远是读书练字。
另一头有张贵妃榻,却是尉迟圭专用。
他自有处理公事的外书房,但也在卧室书房里占据一角,摆了一小面墙的书,和一张小小的案几。
平时喜欢歪在榻上舒服的看书,还胡乱扔着他自己信手做的笔记,写得龙飞凤舞,恐怕除了他自己,没几个人识得。
但看笔迹很新,也是日日读书不辍。
许惜颜道,“如今不少人说,你爹是天纵奇才,运道又好,才有今日封侯。但当年跟他一样分到军中的那些小兵何止千百万?为何独你爹爹一人能出人头地?道理就在这里了。人这一生啊,不管你要走哪一条路,多学些本事,总是没错的。”
尉迟钊点头,表示受教了。
“外祖父也常跟我说,笨鸟先飞的道理,也讲过水滴石穿的故事。他说,就算我读书慢,但只要我肯读,每天学一点,天长日久,总比不学要强。”
许惜颜鼓励的拍拍儿子的脸,“看,娘就说,小勺子聪明,就是这个道理了。”
她从自己书架上抽出厚厚一本册子,示意尉迟钊打开看看。
这是一本纯手写的书。
图文并茂,注解着成语故事。一页一个,特别浅显明白,通俗易懂,正适合尉迟钊这年纪。
看那笔迹,跟许观海几乎一模一样。但那画工,就差得远了,不过仍看得出很是用心。
尉迟钊猛地抬头,一双跟许惜颜酷似的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娘。
许惜颜笑容温和,“这些故事我也跟你弟弟讲过,不过他年纪尚小,讲得要浅显得多。你爹平时也会讲,但他老是信口开河,胡说一气。不过有些想法倒是挺有意思,所以我特意为你写了这本书,不仅有我的理解,也加了他的理解。你先拿去读着,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咱们再来讨论。只是娘第一次作画,实在是拙劣得很,你可不许笑话。”
才不会!
尉迟钊捧着书,激动得连连点头,又拼命摇头,“娘画的,就是最好的!”
从前,他还担心爹娘对他没有期待。
可如今看来,根本不是这样嘛。
娘又把这么珍贵的第一次作画都给了他,他一定要好好珍惜,好好学习!
许惜颜略俯下身,拍拍他的肩膀,望着他的眼睛说,“小勺子,你是世子,生来身份就比旁人尊贵,甚至比你弟弟也尊贵,所以也要多担些责任。
家里如今只能留你一人在京城,不仅要面对那些世家大族,还得面对皇宫里的是是非非。如今你还小,犯了什么错,旁人会体谅,也不会多说什么。可往后你渐渐大了,旁人再不会这般宽容体谅。
到时你就是无心犯些小错,说不定旁人都会牵连到爹娘头上。同样,若爹娘犯了什么过错,甚至就算没犯错,只是无意挡了人家的路,他们也会记恨到你的头上。
外头人看,你爹娘在渠州,位高权重,身份显赫。可我们到底离着京城千里迢迢,若有人攻讦中伤我们,我们又如何知道,要怎么解释?总不好回回都劳动你外祖父外祖母吧?次数多了,他们也该招人厌弃了。
故此往后,爹娘就得指望你了。
不是要你刻意去讨好谁,也没这个必要。就象你带弟弟去结识太子殿下一样,能结个好人缘,在家里有事时,能到宫中去为自家分辩几句,就很好了。”
尉迟钊顿时挺着小胸脯,斗志昂扬的答应了,“那我一定能做到!”
比起受保护,保护他人更能激起人的勇气。尤其需要保护的,还是自己最亲最爱的家人。
哪怕尉迟钊读书不太灵光,但有了成安长公主这个最好的例子,被娘指明方向的尉迟钊觉得,他似乎、大概、有极大可能,肯定也是能够做到哒!
很好。
咳咳。
一直躲在门外偷听的尉迟圭,听媳妇终于把长子哄好了,他也干咳两声,进来了。
“小勺子呀,其实爹,也有给你画过,比你弟弟还早呢。”
从他的书架底下,拎出一只跟阿蝉一模一样的小箱子,尉迟钊顿时就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了。
“当初,爹起先是给你做的识字卡片,可画得实在太丑……我拿去给人看,明明是个牛,他们非说是个猪,还有猜是狗是鹿的,我便不敢送了。如今你也大了,怕是更用不上——”
“没事!”
尉迟钊果断收下,“既是爹爹的一片心意,自然不可辜负。孩儿用不上,可以留着给孩儿日后的孩儿来用!”
小子,你想得挺早啊。
不过早得好!
尉迟圭很鼓励儿子的大胆超前,“回头你若有相中的好姑娘,就早些定下也没事。要知道好姑娘就跟好马一样,都是得抢的。想当年我跟你娘——咳咳,我跟你娘也是很守规矩的,还是大点再说吧。唔,你知道爹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