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把此事做成成例对不对?”然后她又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是加重了不少,“你……阿郎你和丞相,不会是想……改制吧?”说到改制,她连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无他,自古改制者,无不是青史留名的人物——成则流芳,败成遗臭。而自家阿郎这些年来,要么打击豪右,要么分化世家,正是欲改世家坐大之势。这些年每天晚上就差跟冯鬼王睡一张榻上了,张星忆自然要比一般人明白冯永为什么要死磕这些世家大族。简单粗暴地说,只要有这些世家大族在,大汉未来就不会有希望。除非他们像现在在平襄开工坊的那些开明家族那样,主动也好,被动也罢,来一个彻底转型。什么叫彻底?至少也要放开智力垄断。而且造纸的改进,印刷的出现,也决定了学问的传播速度要比以前快上很多很多倍。以前一屋子的竹简木牍,要用牛车来拉。现在只要两本纸张书籍足矣!一只手就能拿得过来。这就注定了南乡与那些垄断学问,不肯把学问放开的世家大族是天生对立的。张星忆初到南乡时,在新华书店借阅书籍的学子们,齐齐对她行礼的一幕,这辈子她永远也忘不掉。她原以为,南乡那些关于书籍的事物,都是为了争取天下士子之心。现在看来,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冯鬼王,别人是一步三算,你这是一步算十年……”张星忆眼中闪着莫名的光,竟是激动得不能自已,主动把冯鬼王搂住:“南乡学堂门口两边所书的‘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妾终于知矣!”冯鬼王心头有些慌,不知这婆娘为何突然这般激动。浑然不知张星忆此时满门心思皆是“青史留名”,只见她脸上泛起了红潮,语速也跟着加快:“阿郎,你方才说,这纸上关于典籍之说,皆是摘自朝廷这些年来所编撰的书籍?对也不对?”“所以若是此事成为成例的话,只要是在大汉出仕的士子所解典籍之意,是不是就要以朝廷编撰的为准?”“若是以朝廷编撰为准,那就要重开太学了吧……”与有着大量优质纸张、可以随意印刷书籍的大汉太学相比,魏国那种太学算得了什么?“大汉经陇右、萧关两战,可谓兵威强盛,若是在内再辅以太学,既可济武略,又可弱世家。”“若是到时朝廷改变出仕之制,到时不管那些世家右族愿不愿意,他们只要还想在大汉为官,就必须按朝廷的步子走。”“否则,大汉自有一套选才之法,底下有太学,有兴汉会,还有跟着我们走的那些世家,根本不惧受制于人……”看到张星忆越说越是兴奋,冯君侯心中一跳,连忙打断道:“过了过了!这些关于典籍的题目,皆是丞相与向夫子提出,我只管放到考课里头。更别说那什么太学,丞相又没与我说。”“好好好!”张星忆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亲了冯永一口:“妾也就是这么一说,反正校尉府所辖的胡人,算上今年也不过是才第四个年头,今年才刚刚开始,还有两年时间呢。”“这两年我们可以先在校尉府试行,若是可行,则可推到整个凉州,到时学堂里的学生也可以练出来了,哦呵呵……”张星忆说着,突然就笑了起来,她只觉得浑身突然燥热起来,不禁在冯永怀里扭了扭。别说是他人,就连她自己,都没能想到,当初那个草堂一样的南乡学堂,那个原本只是供工坊织工孩子识字的地方。到今日竟隐隐有成为掀起大汉大风浪中心的意思。想起当初不知多少人笑话自家阿郎是在干傻事,居然给苍头黔首开学堂,却不知他早已布下了大汉未来十年的格局。天下英雄,有几人能与之相比?想到这里,张星忆的心里就越是火热,又是不住拼命地往自家阿郎怀里挤。冯君侯自是来者不拒,手头一边大爽特爽,一边大发感慨:这小妞简直绝了!虽说比不过诸葛老妖那种给点阳光就能搞个核聚变的变态,但妥妥也算是给点阳光就能百花齐放的人物。仅仅是从自己提到部分试题是摘自朝廷这些年新编撰出来的典籍,就能抽丝剥茧地分析出这么多事情。连自己未来两年对这些学生的安排都猜得门儿清。“四娘,你说,若是我欲让那些士子为朝廷效力,又欲让他们认可考课而仕之制,当如何做才是?”虽然有些事情,在没有回到陇右,正式就任刺史之前,冯永不欲公布。但此时听了张星忆这一番分析,冯永还是忍不住地多问了一句。没办法,张小四天赋太高,委实是让人见猎心喜。嗯,当然,手感也是相当喜人。“此事倒是要小心谨慎一些。”张星忆从冯永怀里坐起来,眼睛闪闪发亮,“但凡改制者,必有循旧之人极力阻碍,譬如那些守旧世家,定然是不愿意看到的。”“但也幸好蜀中世家,要么被削弱,要么被分化,故守旧世家倒是暂时不用去管它。”“倒是那些分化出来的世家,以考课出仕而言,未必有察举出仕有利,故要小心他们有所不满。”“吾所虑者,也正是如此。”冯永赞许地点头。前途是光明的,但道路是曲折的。如何把道路走得顺一些,就要尽可能地团结所能团结的一切力量,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开明世家如今已经算是盟友,若是把盟友再推到对面,那就是愚者所为,智者所不为。而且若是想要复前汉之强盛,就离不开这些开明世家。不然大汉对内要消灭守旧世家,对外又要防止胡人坐大,双线作战,实是太过吃力。“故阿郎若是欲以南乡算学为门槛,为南乡学子图前程的同时,又不欲让他人非议。”“不若回到陇右正式就任凉州刺史后,以刺史身份放出风声,招天下士子进入校尉府做事,借机让他们多学南乡算学,同时正好熟悉校尉府诸事,以做后备。”冯永再问:“只是如何让他们主动去学那南乡算学?”张星忆当场就笑了:“阿郎怎么突然糊涂起来了?校尉府底下诸事,多涉算学,以前阿郎不就是让妾多学些算学么?”“不知南乡算学,则对校尉府内诸事有无从下手之感。”“只要以磨砺为名,把进入校尉府的士子放到下面去做事,自会有人逼着他们去学要学的东西。”“就如阿郎所说的,若是他们不学,那又有何脸面呆在那个位置?”我靠,你这是打算让他们去苦力?冯君侯顿时一脸的兴奋:“底下的实务太过繁琐,以前皆是学堂的学生方能有那份耐心,那些士子,他们如何愿意?”南乡学堂的学生出来后,都要先从底层做起,一开始先当个工头,那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一来这是学堂的传统。二来他们的身份注定了起步不可能太高。实际上,能保证当个小吏就足以满绝大部分学生这辈子的愿望。在没有进入学堂前,他们就是再投胎三次,也摸不到这个门槛。但世家子不一样。让他们去工地里当个工头……那他们有可能直接拔剑砍人。因为他们觉得这根本就是在侮辱他们!张星忆狡黠一笑:“连校尉府诸事都做不来,何以通过两年后的考课,出仕凉州?”“阿郎想想,欲通过考课,则须通朝廷编撰的典籍,须通凉州诸事,还须通南乡算学。”“这典籍他们自是不用担心,但这凉州诸事与南乡算学,他们如何可能在短短两年内全部通晓?”“若是校尉府提供这么一个机会,你说他们愿意不愿意来?”冯永一听,鬼躯一震!当然愿意啊!若是换了后世,有人对自己说,只要去工地搬砖两年,两年后可以有很大机会通过考试,当上县长市长。就算当不上,但铁定可以当个乡长镇长什么的……谁敢拦着我,谁就与我不共戴天!如今傻子都知道大汉肯定是要收复凉州了,凉州刺史冯鬼王若是暗示一下,凉州辣么多的县长县令还没人选,我发愁啊……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