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事情,大部分都可以归到利益二字。很多人希望大汉早日收复关中,那样的话,大伙可以更方便地把毛料卖往东边。有人不希望冯鬼王归来,同样也是因为有利可图。“凭良心说话,君侯这些年来,没有亏待过大伙吧?这世间没有白得的好处,拿了这些好处,大伙就得按君侯立下的规矩行事。”“只是这世间啊,贪心的人太多,像蜀地的李家大房那样,就是既想要好处,又想不按规矩行事。”张星忆似在感慨,语气却是越发冷峻:“李家大房是个什么下场,想必大伙也清楚。这才过多少年,为什么偏偏就是有人不信邪,总想着要试一试大汉的底线。”她的目光扫向全场,最后停留在某一个方向。有人的汗流得更厉害了。“张家二郎,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张家?所有人都大感意外,甚至有人面露震惊之色。怎么可能是张家?更有想得多一些的人,心里不禁就是有些嘀咕:莫不成是有人想要拿张家开刀?张星忆从李慕手接过一个文件夹,打开念道:“入冬以来,边郡发生了十八起胡人袭击事件,这些胡人,大多是从北面草原越过关塞南下。”“在这十八起袭击中,百姓伤亡三十七人,其中有一家四口被屠戮怠尽。”张秘书念到这里,一字一顿地说道,“张二郎,你有什么话要说的么?”被张秘书点名,张二郎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应道:“张秘书,我敦煌张家,在凉州也算是略有薄名,即便你是刺史府的秘书,也不能随意污张家的名声……”张星忆“嗤”地一声,冷笑:“你能代表张家?张公在时,宁失亲子,不附叛逆,更别说会与胡人勾结,为祸凉州。”不等张星忆把话说完,张二郎就差点跳了起来。只见他粗红着脖子,大声反驳道:“胡说,我们张家何时与胡人勾结了!”换作以前,勾结了就勾结了,那又如何,整个凉州,谁不是这样干?但现在不一样了。勾结塞外胡人,那是犯禁忌的。不仅仅是官府的禁忌,同时也是凉州豪族的禁忌。毕竟这可是断大伙财路的事。张星忆说话被人打断,也不着恼,她又从李慕手里接过一份文件,然后往桌上一扔:“不要一口一个张家,我相信,你还代表不了整个张家。张太守在居延郡保一方平安,为君侯出征筹备粮草。”“张郎君(张就)为了宣扬大汉威信,远赴西域,数年未归,这才是张公想要的张家。”“而你们,为了一己之利,不惜与私下里交易,不但从他们手里收羊毛,甚至还卖给他们粮食与毛料。”张星忆冷笑不已:“君侯连续两年派人出塞,清扫周边胡人,这才过去不到一年的时候,胡人就敢越过关塞,袭杀边郡百姓。”“说实在的,若不是有人借给他们胆子,我是不相信他们敢这么做。”不是说不让与胡人交易,要不然这么多年来,出塞的商队那么多,又不是出去观光旅游。但冯刺史知道,毛料这个东西是战略物资。因为有了这个东西,不但可以大幅度提高大汉对小冰河气候的抵抗能力。而且还可以利用它来控制胡人,化解胡人南下对汉人造成的冲击。所以从凉州出塞的商队,只要是带着毛料,那你要卖多少,卖到哪里,那都是有规划和目的性的。绝不能是你的毛料,你想怎么卖就怎么卖。而且在很多时候,这些商队里,还有一些身负特殊任务的伙计,对目的地的地形,各部落的情况等等都比较感兴趣。为了统一协调各家的利益,凉州甚至成立了纺织总商会,李总裁就是商会的会长。私下里与塞外的胡人交易羊毛毛料等物资,不但会对官府的计划造成破坏,同时也是损害了各家的利益。所以张二郎才会急得跳脚辩解。但张秘书既然敢当众这么说,那她自然是掌握了不少证据。她也懒得跟对方争论,只是转过头去,示意了一下,马上就有亲卫押着两人进来。被押着的两人,一汉一胡。胡人没人认识,但与张家有往来的人发现,那汉人正是张家某个商队管事。张二郎一看到这两人,顿时面色如土。“张二郎,你打算怎么解释?”看着主位上坐的两个女人,张二郎叫道:“不关我的事,是他擅作主张……”话没说完,他就立刻闭嘴。但却已是来不及了,仅仅是凭这句失言,众人就知道,张家的商队,确实有问题。张星忆有些不耐:“你在张家是负责商队的主事人,你跟我说你不知道这个事情?一次不知道,两次不知道,一年交易了近十次,你还不知道?”“你好歹也是敦煌张家子弟,能不能有点担当?”张恭归降大汉,虽说给敦煌张家带来了机遇,但他死的太不是时候,而家主的继承人张就偏偏又去了西域。张恭的族弟张华,虽身为居延郡太守,不过他仅是张家旁支,非宗房出身,本身的威望并不足让张家宗房信服。同时他也不过是一个武夫,没有足够的能力和手段,去协调张家内部的利益分配。面对特意分配给张家的巨大红利,张家内部很多人早已红了眼。利益分配不均,有人顶着张家的名头,给自己图谋私利,并没有什么意外。若仅仅是张家内部的争权夺利,她吃饱了撑的,才会去管?但你张家内部的争斗,把边塞百姓牵扯进来,那就不要怪她出手。而且张二郎所为,实在太过出格。“张秘书也知道我是敦煌张家的人,那也应该知道,我们张家,可是为大汉立过大功,你这般做,是打算鸟尽弓藏吗?”张二郎听到张星忆的话,却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力地挥动着手臂,竟是略含威胁地说道。张星忆叹息一声:“我说过,你代表不了张家。”可能知道张家就是自己最大的护身符,张二郎顾不上失礼,不断地强调自己地身份:“我现在就是代表张家坐在这里,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们张家指手划脚?”张星忆没有再说话,只是看向门外。门口再一次走进来一个人。当张二郎看到来人是,再一次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因为远赴西域数年的张就,竟是突兀地出现在这里。大概是西域的风沙太大,张就的皮肤不但变得粗糙了许多,同时也黝黑了不少。原本的蹁跹世家子,胡子长和从西面而来的胡人差不了几分,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老了十多岁一般。身上的衣着有着强烈的西域胡人风格,风尘仆仆的模样,看起来极有可能刚赶到武威,连衣物都没有来得及换洗。张就没有看张二郎,他对着张星忆深深鞠躬行礼道:“张家治家不严,致使家有不肖者违背法令,给官府添了麻烦,就甚是羞愧。”张秘书面对张就,脸色变得缓和,安抚道:“张校尉不须如此,舜犹有不肖子商均,孔子门徒三千,贤者亦不过七十二人。”“张家人丁众多,偶有不肖者,最是正常不过,何须自责?”能坐在这里的众人,没有一个家世是简单的。因为底蕴稍微薄弱一些的家族,都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参与工坊的事情。所以他们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深知大家族内部的复杂。更别说像张家这种在短时间内获取了巨大利益,又恰好没有足够威望的主事人的大家族。这个时候,有人已经开始回过味来:刺史府这是打算明目张胆地要给张就撑腰了?亦或者,张就想借助刺史府之手整顿张家,进而真正确立自己的家主之位?但不管如何,这个事情的影响,绝不是仅仅是张家一家的事情。“张秘书,小人只是一时糊涂,愿意出钱赎罪。”张二郎终于扛不住了,连连求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通贼者,按律是要处死并抄其家产,妻室儿女皆流放边塞。”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