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整个人愣在原地,眼见着陆思像一只被主人家追着打的老鼠窜出去,融化在火炉一般的阳光里。
兰芳淡淡地瞥了一眼从门外漏进来的阳光,有些嫌弃似的。
“孩子大了,留不住了。”
十七恍然回神,隔着炼丹炉下的火焰看兰芳。
“师姐,你这话我怎么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兰芳手里捧着一张油纸,纸上盛朱砂。
“陆思出走的事你知道吧,在他眼里咱们这些人还不如一个刚见面不久的姑娘,那不是留不住了是什么?”
“姑娘?”十七迟钝地意识到这其中信息量很大,“师姐的意思是,与逢机师兄一起下山去的那位姑娘跟陆思...”
他突然词汇贫乏,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感觉。
兰芳的眼神被纤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藏起来,手上的动作仍然进行的井然有序。
“他八成是喜欢那姑娘,我劝了一夜也没劝出个结果,索性不管了,反正我又不是真是他娘。”
十七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仿佛是根夹缝中生存的小草,不敢多言。
兰芳的头转向身侧开着的窗户,外面的景象因高温而扭曲,但熟悉的砖瓦,花草,乃至于人,都不会因为这种视觉上的扭曲而变化。
她看向下山的方向,心里有担忧,有不安,像个思念游子的老母亲,在昏暗的油灯前熬坏了眼睛。
可游子总会归来的。
兰芳无奈地叹了口气,但并不失望,只是一个母亲面对叛逆的孩子时的无奈罢了。
她收回目光,专注于自己手中的事,嘴角却不自觉浮起一抹笑。
*
赤曦跟着陆逢机下山,所过之处既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
熟悉在于很长一段路陆思刚带她走过一遍,但碍于天色,她没能看的太清。
陌生在于这里再也不是她生活的那个青郃了,关于她和幽的记忆,便永远只存在于她那个不靠谱的脑子里。
这对她而言实际上是比死亡还要难受的事。
一路上,陆逢机都因为自己说了谎而感到不安。
下山的路他其实并不熟,作为青郃派里几乎接管了所有事务的大弟子,他其实很少有能下山的机会,寥寥几次也会以帮陆尘心买酒为借口,最远不过到山脚下的镇子里逛上一圈。
对于人界里的凡尘俗事,他没见过的太多。
故这一趟基于谎言的下山之行,他一路上走的磕磕绊绊,总担心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被拆穿。
尤其是当赤曦也一直不说话的时候。
“赤曦姑娘,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走神的赤曦回过神来,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以后?我还没有想过。”
“姑娘是随性的人,但凭你的本事,想必走到哪都是不用担忧的。”
提起“本事”,赤曦就不那么高兴了。
她眉头紧锁,恨不得将自己的两条眉毛拧到一起,凝成一股麻花似的。
“你可能误会了,我还会在青郃山上待一段日子。”
陆逢机心里咯噔一下,吓得他差点踩在一块凸出来的尖石上崴了脚。
“继续留在青郃?”
赤曦点头,心大地压根没留意到陆逢机的异状。
“我想找到陆思,也只是希望跟他说清楚这件事,毕竟原本答应了他要一起游历山河,我却因为一些事离开了。”
对于这件事赤曦其实很是愧疚,毕竟是她言而无信,又不告而别在前,可当时梵蓁提出的条件让她无法拒绝。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生死,乃至于自由。
可她不能容忍任何人夺取属于幽的一切,哪怕只是青郃山上的一草一木。
所以她看着现在的青郃,眼底只余悲伤,却又无能为力。
这真是十分讽刺的现实。
此时此刻,陆逢机心里也好受不到哪去。
他原本想将赤曦骗走,留下陆思,可如今赤曦会留在青郃山上,那她早晚会与陆思见面的。
这真是一段剪也剪不断的孽缘。
“姑娘说的事,是与梵蓁有关吗?”
赤曦摇头,“与你的师尊有关。”
“师尊?!”
陆逢机惊得一哆嗦,就差脑补出一出师徒变情敌的狗血大戏。
赤曦见他突然停下来,还关怀地问,“怎么了?难道是走累了?”
陆逢机连忙摆手。
“没有没有,就是很好奇赤曦姑娘与师尊有怎样的渊源。”
夺命之仇,这渊源可深了。
赤曦这么想着,可又觉得这件事不该传出去。
“这事有些不堪,不好外传。”
不堪?不好外传?
陆逢机默默深吸了一口气,师徒三角恋的想法突然更深刻了。
他紧紧闭着嘴,突然不敢再说话了。
*
青郃山下原本是没有人居住的。
上古时期此地因为灵气馥郁,山下生出许多灵兽,常常肆虐伤人。
后来,随着幽的陨落,上古纪结束,一个以人界为根基的时代开启,在日渐稀薄的灵气中,灵兽纷纷灭绝,青郃成了一座凡山。
再后来,陆尘心在山上建立青郃仙派,求学者络绎不绝,修炼成为一时风尚,但凡是个有头有脸的人都希望家族中出个“仙人”,争一口气。
这样的行为也就间接吸引了逐利的商人,来到青郃山下伐木建屋,开起了客栈酒肆,卖起了丝织布匹,成了一个集市。
有利的地方便有人,这是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随着在山下落户的商人越来越多,店家对人的需求也渐渐加大。
客栈里得有小儿,酒肆里得有厨子,卖布匹的得有人在门口吆喝,卖马的要有汉子天天上山割草喂马。
因此,人们在此地安居乐业,曾经人迹罕至的仙山福地成了喧扰繁华的小镇,镇子的名字便源于它形成的原因。
——求仙,求仙镇。
求仙镇的规模刚有雏形的时候,有在青郃派中求学的弟子不满,总带人在镇子上惹事。
镇上的店家知道他们大多出身豪门大户,又是山上的“仙人”,不敢招惹,每每委曲求全,打碎了门牙往肚子里吞。
后来陆逢机下山时偶然撞见,将闹事的弟子抓回山上,面壁思过了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