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娘怔住了,她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梵蓁的许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六界之中只要是她想,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而梵蓁甚至没有问她所求为何。
她垂在身侧的两手紧握成拳,整个人都忍不住轻颤着。
梵蓁调整了一下坐姿,用手支着太阳穴,她微微垂着目光,神情淡然,只有在看向贞娘的时候眼中才有些许灵动的色彩。
墨姝看得分明,眉心微微蹙起。
“怎么,不想要?”她言语里带了一点慵懒的笑意,分明已经很近人情了,贞娘却禁不住浑身发冷。
贞娘鼓起勇气抬起头看高座上的人。
记忆中,梵蓁一直是个凉薄如冰的人,她没有情绪的起伏,没有表情的变化,她惜字如金,雷厉风行,贞娘一直很怕她,尽管她对两姐妹其实很好,好过了所有人。
“大人还未问过是何事,便答应了吗?”贞娘怯怯地问,哪怕她知道其实不必问,不该问。
梵蓁的小指头动了动,轻轻扫过眼下的皮肤。
“我虽长居妖界,但六界万事皆在我眼中,你的事我早已了然于心。”
听了这话,贞娘心里咯噔一下,几乎要站不住。
她看着梵蓁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惶恐,梵蓁看在眼里,却没有什么表示。
“我予你梦寐以求的东西,结果如何全系于你的心。你从当年离开那日起便不属于妖界了,从何处来,便从何处去吧。”
梵蓁坐起来,轻轻朝着她的方向挥了挥手,贞娘甚至没来得及再多说一个字,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化,面前没有梵蓁也没有墨姝,她已站在鬼哭林外。
这十里死地,遍地枯木,曾是妖族内乱的战场。
大战之时,横尸遍野,整片土地如同泡在血池里,从那以后,这里就再长不出一草一木。带着腥气的肃杀的风常年从林子里呼啸而过,其声如鬼哭,所以被妖界中人唤作鬼哭林。
贞娘和墨姝的爹娘便是战死在这里。
时隔多年,贞娘站在林子外面,注视着那些狰狞的枯枝,她仿佛看到了当年抵死拼杀的妖族,喊声震天,黑色妖气的妖气遮天蔽日。
一股强大的力量像浪潮一般朝她涌来,她无从躲避,力量像灼热的空气一般将她包裹,在短暂而尖锐的疼痛过后渐渐温和,最后与她融为一体。
这是梵蓁的允诺,是她弥补过去的机会。
贞娘缓过神来,朝着鬼哭林郑重地跪拜三次,额头磕在锐利的沙石上,她却浑然感觉不到疼。
“多谢大人恩赐,若有来生,小妖愿为大人脚下之石,以报此恩。”
梵蓁说,她该从何处来,便归于何处。
她逃了那个地方千余年,去过天涯海角,却始终飘摇,心里空落落的。
她是把自己的心留在那个地方了,而现在她要回去。
贞娘站起来,昂首挺胸,像一个视死如归的战士,走向只属于她的战场,不死不归。
鬼哭林里。
梵蓁看着沉默不言的墨姝,嘴角缓缓勾起。
“你今日的话格外少,是有心事吗?”
梵蓁平时是从不会过问这些事的,此刻开口,更像是明知故问。
墨姝不似贞娘,她待在梵蓁身边寸步不离太久了,以至于她早已看透了这个人人畏惧的女子,她早就不怕她了。
她走上台阶,不急不徐地走到梵蓁面前,然后跪在梵蓁脚边。
“这话该我问主子,主子今日的话格外多,是有心事吗?”
梵蓁轻笑,这笑容难得的有几分真。
她伸手轻轻捏住墨姝的下巴,让墨姝微微仰头与她对视。
“我今日给了贞娘她想要的东西,或许是帮她,但更可能是在害她,你会怨我吗?”
“不会。”墨姝答得毫无犹疑。
梵蓁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像是累了,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
她松开了捏着墨姝下巴的手,重新半躺回宽大的宝座里。
“不对,她是你的姐姐,你们姐妹同心,有割不断的血缘亲情,她若死了,你该恨我的。”
她的声音很轻,不像是自怨自艾,她也不是会自怨自艾的人。
她倒真像是对墨姝的回答很失望,希望墨姝恨她。
墨姝缓缓站起来,担忧地看着她。
“我说的句句是实话,我不知道什么姐妹同心,也不知道什么血缘亲情,我只知道主子在我孤苦无依时收留照顾了我,教我文治武功,让我活得体面骄傲,自由随心,就凭这些,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主子,不会记恨主子,哪怕有一天主子要我的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给。”
墨姝将这些话一字一句地道来,她说的很平稳,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就像是在背诵一篇熟读万遍的文章。
但梵蓁知道她并不是在敷衍,也并不是阿谀,她只是在述说自己的真实想法,字字真心。
梵蓁枕着自己的手臂,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她曾经一个人活了太久,便以为会一直一个人走,后来一个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拽着她的衣袖,要留在她身边,她答应了,但并不觉得姑娘会留多久。
这世间人来人往,人人都是孤岛,没有谁会一直陪伴着谁的。
可转眼间,小姑娘已经长得这么标志了,时间过了很久,她还是没有走。
梵蓁拍了拍自己身边空出来的位置,她不用多说话,墨姝便心里了然,坐在那里。
“我近来睡得太多,总是浑浑噩噩,偶尔能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来。”
墨姝不禁轻蹙眉头,梵蓁见了,无奈一笑,抬手替她抚平。
“别担心,我离死还早着呢。”
墨姝知道梵蓁是想安慰自己,可她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丝毫的安慰作用。
“主子想起什么了,是青郃神尊吗?”她知道,如果这世间还有什么能让梵蓁挂心,大概只有那个早已陨世的青郃神尊了。
但梵蓁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