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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春光明媚,百鸟啁啾,花木初绽嫩芽,桑柳垂荡碧丝,惠风绺绺轻拂,日影浮光跃金,然而小佛堂内的孟姥姥却仿佛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端坐于雕花楠木靠椅内,手捻佛珠闭目而思,乍然望去,沉沉犹若一段枯木。
忽然小佛堂东侧帷后,一阵极细极微的沙沙声音响起,墙壁正中显出一扇门的模样;那门缓缓由内推开,紧接着珠帘摇曳,暗影浮动,一个轻灵如猫般的身影悄然溜了出来。那身影跨步出门,回身轻触门楣上方一处消息;一阵沙沙的响动过后,墙壁复又平整如初,丝毫看不出端倪。
孟姥姥端坐椅内,合目昂首,唇角下吊,满副听而不闻超然物外的冷漠神情。那身影穿过袅袅青烟,一径走至孟姥姥对面,仰身坐于椅内;一道光柱穿过房顶琉璃亮瓦,斜斜的照射着他。却原来竟是一个年逾百岁的老者,白发苍髯,素衣净袜,面庞略显消瘦,满脸刀刻皱纹,一副风尘仆仆疲累不堪的模样,唯双目炯炯精光四射,又气度雍容,举止沉稳,望去决然不似常人。
老者坐下后,熟门熟路的提起椅旁几下的一个黄釉酒坛,倾了小半碗酒,然后端起一饮而尽。孟姥姥终于睁开枯皱的双目,侧首瞟了一下老者,眼神极其复杂,似有喜悦,似有伤感,又似夹杂着几丝淡淡的怨愁。然那眼神一闪即逝,孟姥姥的表情,很快便重新归于了深潭般的平静。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小佛堂内,依旧是死一般的岑寂。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终于起身迈步,踽踽的踱至南窗下面,望着窗外一树蓬勃如雪的梨花,口内轻声吟道。孟姥姥于老者的吟诵声中站起身来,手拄竹杖,颤巍巍的走至窗前,和老者并肩而立,同声吟哦。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吟毕,两人俱已泪流满面。
“李煜一词,字字锥心,句句泣血,道尽亡国之君惨痛心境。”良久,老者伸手揩去孟姥姥颊边一滴泪水,缓缓的开了口,嗓音极其惨怛悲怆。
“朕自十六岁即位,诛仁罕杀知业,乃得亲政,又亲贤臣远小人,与民休养,也算一代贤君。当年在国时节,朕与爱妃锦衣玉食珠围翠绕,出则畋猎入则欢歌,又尝锦官城头赏观芙蓉,摩诃池畔夜纳凉风,可谓享尽人间富贵风流矣!”
老者略顿了顿,继续娓娓而言,语气愈发的低沉悲愤:
“而后国倾祚覆,命系于人,朕与爱妃劳燕分飞,数月间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受人白眼,乞人衣食,大雪之夜欲求糠糟之餐果腹而不可得。若非爱妃舍身相救,朕又差点被鸩而死……噫,老天,老天,朕既为你的儿子,你又何以对朕如此淡漠,如此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