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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珏是在确证赵祯未死的讯息后,方才临时同意出来游春踏青以示庆贺的,但这个心思他连雯雯郡主也没有说明。凌晨起床,从赵四口中得知了这一讯息,初时,他欣喜若狂,仿佛放下了一块沉重的良心包袱,一把抓住赵四的手,语无伦次的连声追问道:“姥姥知道这一讯息吗?阿公知道这一讯息吗?还有那个公孙……”
赵四摇了摇头:“他们知不知道,小的并不清楚!”
赵珏失望的放开赵四,来回踱了数步,为了不让孟姥姥、费阿公察觉到自己的异常,是以便在早课完后,他接受了雯雯、黄衫提议,大家一道出离王府,车马并驱,前来西山踏青游春。然而出城之后,他的激动狂热便冷却了下来,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迷茫黯淡:
赵祯未死,那么不但自己率兵杀奔东京、登基践祚为帝的梦想化为泡影,而且自己和他之间的复仇斗争还将会继续进行下去,倘若真到了山穷水尽、你死我活的那一天,两人狭路相逢,刀剑相向,自己又该怎样选择,又该何去何从呢?
一阵清脆如若银铃的笑声传来,惊醒了沉陷深思中的赵珏;他回过头去,透过层层叠叠的青幔绿障,块块垒垒的巨石巉岩,隐隐看到雯雯郡主和夏宜春正在绕树嬉戏追逐,一个体态轻盈,烂漫天真,一个俊朗洒脱,丰姿飘逸,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佳男佳女。唉,倘若不是为了复仇雪恨,雯雯也早该……想到这里,赵珏感觉心在胸中狠狠的牵疼了一下,喃喃自语道:
“赵珏啊赵珏,不管你自己将来怎样披荆斩棘,历险度艰,不管你自己将来怎样流泪泣血,残身殒命,也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娇嫩痴傻的小妹,决不能让她受到哪怕任何一点的伤害呀!”
赵珏又由夏宜春、雯雯郡主联想到了自己和黄衫身上。自己一腔真情,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将黄衫邀来襄阳,原本期望着两人能够长相厮守,岂知她竟心怀叵测,意欲谋刺自己:“龙居寺”前,她明明举刃刺来,被察觉后,却推故伸指弹去自己身上的一条毛虫;明明触到了她暗藏袖内的短刀,可她竟能举止自若,王顾左右而言他,正所谓善攻人者必善藏其机,匕首将出而神色怡然也。花月仪容何其美艳,智谋心机何其深毒!唉,又想爱她,又怕被她伤到,真是令人左右为难呵!……
“阿弥陀佛!”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沧桑的诵佛之声突在耳畔响起;赵珏吃了一惊,惶然抬头看时,原来竟走到了一条两峰夹峙、苔藓丛生的古栈道旁,一位霜姿丰采、意态高古的老僧,身披袈裟,手拄锡杖,飘飘然横于栈道正中;老僧身后,又跟着两个长相清秀的小沙弥。
“老衲有缘,得与贵客不期而遇!”老僧双掌合十,躬身俯首冲向赵珏说道。
赵珏退后一步,失声问道:“大师是……是哪座寺院里的有道高僧,何……何以突然来到这里?”
老僧恬然一笑,端身答道:“老衲久居‘龙居寺’,法名空空,当年有缘,曾经际遇本朝太祖武德皇帝,亦即贵客祖父;后来又曾于十二年前的一个大雪之夜庇荫过贵客兄妹,直到贵客兄妹被人接走,惜乎贵客兄妹当时俱于昏迷之中,不得而知矣。——数日之前,‘龙居寺’遭遇劫难,被人一火焚毁,贵客得无知乎?”
“原来却是‘龙居寺’空空大师到了,”赵珏舒了口气,脸上惶色渐退,笑道,“小王也曾于《太祖实录》中见到过大师法名事迹,知道大师为方外之人,有未卜先知察幽知微之能;‘遇郭乃安,历周始显,两日重光,囊木应谶’,即为大师当年赠与祖皇的谶言。直至今日,小王方知大师竟于小王兄妹有过庇护之恩,惜乎比邻而居,却一向未曾拜访,更不曾布施过一针半线,心实惶愧不安。‘龙居寺’被焚一事,小王早便得知,小王还曾亲身前往吊唁一位故人……”
说到这里,赵珏突然感觉不宜透露太多,旋即改口而言:“今既有缘相遇,不知大师能否为小王指点一二迷津?倘能使得小王参透人生义理,窥破世间真谛,小王必将感激不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