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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拂晓,汴梁城西二十余里处的金明池北,二十余名小厮或挑柴,或担菜,或推车运炭,挤挤挨挨的拥在了汴河南岸一座庄园的后角门前。
一阵钥匙插进锁孔的响动,接着“吱呀”一声,笨重而又结实的角门便由内拉开了;众人立时一涌而上,围挤门前,规规矩矩的排做两队,由两名门官逐一验明牌照后,或挑或担或推,络绎走进院内,再由数名管事仆从将柴菜烧炭等物一一过秤付钱,送至十丈开外的后厨库房。内中一名眉清目秀、麻衣草履的青年挑着两筐新鲜白菜,吱呀吱呀的跟在几名小厮后面;虽然衣着寒酸,但却始终遮饰不住脸上那种雍荣闲雅的气度。
青年待白菜过秤完毕,重新挑起刚刚走近东侧厢房时,便听得身后有人招呼道:“这不是赵家的受益嘛,怎么没有在家念书应试,也来送菜啦?”青年回头看时,却是一位五十来岁管事模样的老者双手背后,独自漫步踱来;再仔细一瞧,立时惊喜的叫道:“阿舅,原来你便在这里当差啊?宋文宋武,你们两个把我的菜钱结了,再把菜送往厨上,然后过来这里等我。我和阿舅好几年没见了,好好说上几句话!”
两名叫做宋文宋武的小厮刚将各自的劈柴送至后厨库房,掮着扁担系绳迎面走来;听得赵受益说话,爽快的答应一声道“好嘞!”,便一人过来接了菜担,一人伴着径自走向后厨而去。那名坐于桌后的管事仆人尽管警觉,下巴前倾,一直紧紧的盯着青年,然见他和老者原是甥舅关系,言语亲密,也便没有再过来盘问,任由两人联袂走进了左旁的一座小院。
不过盏茶工夫,赵受益便又跟在老者身后走出小院,宋文宋武也刚好送菜结账回来,上前接着。赵受益扭头招手说道:“阿舅,我这就走了,下午时候再来!”
那被叫做阿舅的老者停脚止步,答应一声。赵受益便和宋文宋武各自提着扁担系绳,扛着倒空的箩筐竹篓,杂在一众小厮丛内出门而去。管事仆人目送三人背影直至消失,方才收回目光,喝命关上角门。
老者面色平静的返身回进小院,拴上院门,又隔着门缝向外瞭望许久,眼见几名门官仆从打发一众小厮出门完毕,又仔细查检一遍,严严实实的锁了角门,络绎走向前院而去,方才促步推门走进上房,跪伏在地,口中低声唱道:“小民郭千章叩见陛下!”
端坐木杌上的赵受益,正是白龙鱼服混进庄园里来的大宋皇朝当今天子赵祯;——赵祯当日立储之前,小名受益,此事民间绝无人知,因此郭千章方敢当众叫出。赵祯、琴老一众前夜得了老道神助,提前数日回至京城,自然赶在了变乱之前;尚未入宫,赵祯竟又忽然生出潜身前往潘昱庄园一探消息的异想来。琴老心内明知赵祯托名窥察敌情,实则为了私访陈艳娘,又明知以赵祯执拗性情,必然劝谏无效;思索许久,唯有飞鸽传书郭千章,令其密做安排,使得赵祯得以送菜小厮身份成功的混进了庄园。两名叫做宋文宋武的小厮,自然由郝思文郝思武兄弟扮就,而方才随了一众小厮出门而去的青年,则由郭千章一对孪生儿子中的老大郭青儿扮就。
此刻,身着郭青儿服饰的赵祯闻得郭千章之言,摆了摆手,一笑说道:“郭卿快快平身吧。自古君无戏言,朕既叫过你阿舅,你自然便是朕的阿舅了;阿舅见了外甥,又怎能行此大礼呢?”
郭千章依言起身,陪笑一声说道:“小民虽非儒林中人,少读圣贤之书,却也闻得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为重。陛下此语,有体贴下愚之意,然于小民而言,又怎敢不尊礼法目无君上?陛下阿舅外甥之语,小民实实不敢承受!”
赵祯沉吟问道:“郭卿潜居此间已经月余,可知近段时间潘昱都有哪些不轨举动?”
“潘昱平日并不居住这里,便是偶尔过来一次,也总极其诡秘,又关门闭户,不停的飞鸽传书,发号施令;可惜小民初来乍到,位分太低,无法十分接近,因此不能详细得知书信内容。”郭千章近前一步,躬身答道,“不过据潘昱心腹、庄园管家潘安一次酒后吐露,潘昱建此庄园,名曰消闲解闷,纳凉避暑,却实在庄园南侧的密林高岗中阴蓄着三百死士……”
“这个朕早已知道了;倘不养着三百死士,单凭庄园里这么些人,每天用得着如许多的米面、菜蔬和柴炭吗?”赵珏点了点头,插口说道。
郭千章待赵祯话毕,复又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潘安还说,潘昱又和襄阳王赵珏多有书信来往,且与诸多朝廷官员甚至襄阳西山、湖南洞庭等地江湖匪盗都有暧昧联系;近日庄园之中又来了四个怪人,好象叫做什么‘眉山四鬼’的,行踪极是诡谲,听说、听说三日之内将有大变。这些小民都已飞鸽传书,密告琴老了……”
赵祯起身踱了几步,面孔冷峻得近乎有些狞厉。郭千章并不知道赵祯千里驱驰回京,其实正是为了应对潘昱叛乱,还以为赵祯乃因潘昱之事烦恼;正局促不安的站于一旁时,赵祯却忽然转过身来,口气一变,问道:“听说潘昱那厮最近纳了一个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