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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于混沌的月光下步出太庙大门,走过庙前宏阔的基台,迈下空旷幽寂而又纤尘不染的汉白玉阶陛。琴老、鸽童正头碰头的蹲于阶下石像侧畔低声说话,看到赵祯拖着长长的影子走来,各自无声的站了起身。赵祯冲着两人点一点头,便径自双臂背后朝前踱去。琴老和鸽童急忙跟在了后面。
赵祯走至丹墀跟前,回头看了一眼手持拂尘、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大太监阎文应,沉声说道:“你且去往后宫传旨,将朕出行的一应物事备好,并另换一个执事小太监过来!”阎文应答应一声,退后两步,转身去了。
微风掠过,飘飘拂起赵祯龙袍一角;他一面转身凝望着阎文应远去的背影,一面沉吟说道:“久静思动。枯坐了整整一天,忙得头昏脑胀,不知何故,忽然直想到太庙里走走!”
“今日虽非祭祀正日,”琴老一面拉着鸽童躬身施礼,一面笑着接口说道,“不过陛下若能去往太庙走走,一来疏散疏散身子,二来体味当年先祖创业之艰,守业之难,亦未尝不是坏事!”
赵祯无声的点了点头,三人遂沿着两面赭红色宫墙中间的夹道,逶迤走向坐落于大内最北处的太庙,而替换阎文应前来服侍的一名小太监则远远的跟在三人后面。
苍冥的暮色中,碧沉沉的巍峨楼殿掩映下,两名六十余岁的老太监各执长把扫帚,正在清扫太庙阶陛间的落花浮尘,举动极是迟滞,又无丝毫声息。看到赵祯三人走来,两名老太监立刻躬身控背,悄不言声的退向阶陛两侧。
“陛下不过随意进庙转转,你们且各退下吧!”
琴老轻声说了一句。两名老太监依旧不言不语,各夹扫帚唯唯退离;而那名尾随前来的小太监因未奉召,自也不敢擅自近来。琴老和鸽童便留守于阶陛旁侧的石像下面,赵祯独自踩着月光,走过阶陛上面的基台,跨进五楹大殿的庙内,瞻拜祖宗画像。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赵祯,自登基承祚独理国政以来,勤修政治,恭行节俭,惴惴如履薄冰,夙夜不敢懈怠,唯恐所为不效,有伤祖宗托付之明;不意宗室兄弟赵珏,偏听偏信,误惑讹言,竟于襄阳招贤纳士,厉兵秣马,意欲妄动干戈,残虐生灵,行兄弟阋墙之举,造同室操戈大祸。契丹和党项两国,更是屯兵境上,虎视眈眈,大有灭我朝食、绝我宗祀之势!
“昔日商汤有言: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当此危急存亡之机,赵祯不才,愿效商汤之言,祈请祖宗在天之灵佑护,宁可降罪赵祯一身,而勿使我大宋皇朝百姓遭难,黎民涂炭,疆土分裂,金瓯有阙!……”
赵祯于空无一人的殿内默声祷毕,又于覆着金黄袱面的蒲团上行了三跪九叩大礼,方才起身,借着两排闪烁不定的灯烛辉光,抬眼逐一瞻望张挂在墙壁上面的祖宗圣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