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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岩至家住洛阳南门三十里外的关林镇上。关林镇因埋葬三国名将汉寿亭侯关羽首级而得名,又与永昌陵相距不远,是以赵祯、琴老和鸽童骑在马上,不紧不慢悠然而行,天色擦黑时分赶至镇上,时间刚好是龙岩至大奠的前夜。
关林镇虽非通衢重镇,但因龙岩至大奠仪式乃百年一遇的武林盛会,英豪集聚,侠义荟萃,所以尽管已是夜幕降临,然而放眼望去,各处依旧灯火闪亮,行客如织,又有许多江湖豪杰络绎不绝的从四面八方赶来,马蹄銮铃声声不绝。看看行至镇街入口,赵祯说道:“朕万几宸翰之暇,特意绕道此地,就是为了一观龙岩至大奠仪式,同时顺便访察民情,体历民瘼,还是随便寻一家普通客店住下吧!”
琴老熟掌赵祯表面随和、内心执拗的性格,又暗忖关林名镇,人烟辐辏,且诸多江湖英雄齐集于此,虽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却必定不乏胸怀忠义的侠士豪客在内,应该不会再有大雪之夜“陈婆子店”的奇遇了,便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进入镇街之后,三人便即下马牵缰,缓步慢行。一街两行皆是各家客店招徕过往行客的灯笼标识,百年老号名家新店一应俱全。三人寻至一家颇不起眼的临街小店门前,琴老刚要开口,店家早殷勤迎上前来,打问三人是否持有龙府发出的请柬;并说倘若持有请柬,自可进店免费食宿。琴老当然拿不出请柬,店家十分抱歉的说道客店房间已被龙府全部包下,专给前来参加大奠仪式的各路英雄豪杰居住;琴老还要通融几句,店家已是摇着头,说道:“失敬,失敬!”自回店里去了。三人无法,只得返身再寻其他客店。
岂料一连找寻数家客店,遭遇皆是一样。三人站于街角屋檐下面,拧眉思量对策,忽然听得背后一声清脆的马鞭响起,赵祯急转头看时,但见闪闪烁烁的灯笼光影里,一辆四马轿车辚辚而来,车门帘幕遮得极其严实,又有数人数骑前后簇拥,极快的驰了过去。幢幢灯影中,赵祯蓦觉马上一人有些眼熟,便似曾哪里见过一般;正在低头思索之际,对面却突然又响起了一阵嘶喊争执之声。
赵祯带了琴老鸽童,循着声音牵马过去看时,但见街角一家小店昏黄的灯笼光下,一个三十来岁的大汉,生得粗面硬须,壮如铁塔,却偏偏做出一副斯文模样:头戴一顶破烂流丢的蓝儒巾,身穿一袭开花绽线的黑长袍,腰系一条灰不溜秋的破麻绳,脚趿一双有底无跟的烂草鞋,手擎一柄巴掌大小的脏折扇,正被店家小二数人推来搡去。那壮汉引颈瞋目,酸兮兮的高声嚷道:
“噫,你这破烂腌臜地方就敢小看人吗?吾不过吃了你们一尾半大不小的黄河鲤鱼,喝了你们两坛酸酸甜甜的乡野醪糟,便这等可恶,定要跟吾讨钱?吾吃喝你们,便是照顾你们的生意,赏你们的脸哪!呸,吾一介讨饭花子,整日幕天席地,餐雨饮风,自己囊中尚无分文,又哪里来钱付给你们?直娘贼,惹恼了吾,一把火将你这狗店烧了!”
“世上哪有如此蛮不讲理之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道理连三岁小孩也便知道;你既吃了小店的黄河鲤鱼,喝了小店的乡野醪糟,便该照价付钱,如何硬要撒泼不肯会钞?倘若往来客官都似你一般赖账,可不让我们开店的跑堂的喝西北风去?”
小二紧紧抓住壮汉衣袖,怒声叱道。
“来来来,小二哥,吾给你讲个故事!”壮汉眨眨眼睛,一伸脖子嚷道,“话说当年刘秀尚未发迹时候,某日路过一家破烂腌臜小店;因刘秀身无分文,又衣着破烂,小二便死活也不让刘秀进门。——小二哥你道这是为何?”
小二伸手摸着后脑勺问道:“为何?”壮汉嘻嘻一笑,摇头晃脑答道:“那小二拿了皇帝当乞丐,狗眼看人低呗!”小二并未明白壮汉是在拐弯抹角骂他,问道:“没了?”壮汉嬉笑而语:“可不就没了嘛!”小二一伸巴掌:“拿钱来!”
壮汉圆瞪双睛,摆出吃一大惊的表情:“直娘贼,吾给你讲了这么好听的一个故事,你还要吾付钱,试问世间宁有是理乎?噫,吾偏不付,吾偏不付!”竟双脚跳地,叫起撞天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