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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琴老、鸽童、壮汉四人住进的客店东侧院落,恰和赵珏、黄衫、雯雯郡主等人隔壁相邻,只是双方各不相知而已;除了四人,偌大一座院落,竟无他人同居。
客房里间,仅有一张紫檀木雕花木床,一套枕席被褥,靠南窗下又置一椅一案,余外别无他物。“便依仁兄方才所言,今夜吾等抵足而眠,同床论道。可乎?”荧荧灯烛之下,赵祯目视壮汉说道。
壮汉咧嘴一笑,文绉绉的答道:“大官人器宇轩昂,仪态高贵,当非凡夫俗子,尘世浊人;噫,抵足而眠,同床论道,吾一介讨饭花子,满身臭酸气味,自不敢有此奢想。况吾睡觉从不用床,更别说枕席被褥那一堆劳什子啦!”
言毕,两腕左右一抖;赵祯隐隐听得破空之声,烛下细看时,一条指头粗细的麻绳已早沿着木床横于半空,两端各以袖箭钉在墙上。壮汉束了束腰间麻绳,道声“不恭”,纵身一跃,已是枕臂舒腿,悠悠荡荡的凌空横躺在了绳上,——恰如安卧榻间一般。赵祯心中暗自称异,还要说话时,壮汉却早鼾声大起了。
赵祯吹熄烛火,躺卧床上,心中毕竟不甚踏实,又有壮汉鼾声侵扰,一夜半梦半醒,未能踏实安眠;五更时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但见窗外残月清明,房内景物暗幽,壮汉犹自横躺绳上,纹丝不动,鼾声依旧,想来此人确无恶意,无须自惊自扰;这才合上双目,放心酣睡一觉。
天色大亮,窗外鸟啼纷披如雨,又有市街吆卖之声此起彼伏。赵祯蒙眬醒来,尚未睁开眼睛,先觉耳畔没了声息;急侧头看时,房内空空如也,不但壮汉,便连细绳也一并不见了踪影。
赵祯讶异之下,急翻身下床,叫了琴老和鸽童进来,三人细察一周,眼见客房里间外间俱皆门窗严闭,四墙完好,竟不知壮汉如何遁身而出,唯有那张请柬静静的躺于南窗案上。
尽管事发蹊跷,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然原本不过萍水相逢而已,更况一夜同居,安稳无恙,又意外的得了龙岩至大奠仪式的请柬,实可谓得大于失;因此琴老、鸽童侍候赵祯穿衣盥洗后,也便不再思虑壮汉之事,唯将请柬藏于怀内,出门告了小二一声,三人一道离开客店,步至昨夜遇上壮汉的街角,寻了一家小吃店,胡乱用过几口早点,便即付账起身。
此刻关林镇的大街小巷,不少江湖人物各由所寓居的客店出门,或乘马,或步行,或高谈阔论,或沉默无语,正渐渐汇作一道人流,朝向镇子西北角上涌去,想来自然便是应邀参加龙岩至大奠仪式的了。赵祯三人也便混于众人丛中,漫步走去;王其金等人自然扮作围看热闹的闲人,远远的跟在后面。
出了镇街,又迤逦行约三二里地,隔了幢幢人影望去,远远看见数百株参天青槐白杨的掩映下,隐约显出几处拱檐兽脊来,却是偌大一座独立于镇外的庄院;庄院粉墙绿瓦,门楼豪阔,里面房屋连着房屋,层层叠叠,气象宏深,又有翠柳碧水环绕,黄莺紫燕鸣啼,环境极其清雅,想来便是龙府无疑了。
赵祯、琴老和鸽童既与众人不熟,又恐暴露身份,自然也便无话,只管跟随众人一径走至巍峨轩敞的庄院门楼下面。二十余名青衣小帽的庄客侍立门前,待人接物虽态度谦恭,却极是较真,没有请柬者决不放其入内。琴老打量着门楼上龙飞凤舞的“龙府”匾额,侧身附于赵祯耳边,口气颇为疑惑的说道:“既是举办大奠,当有唢呐哀乐,当有白幔孝布,还当有香花灯烛、僧道坛场。如今一样不见,且庄客又不穿黑戴孝,又无悲戚面容,莫非其中有诈乎?”
赵祯想想亦觉有理,但却点了点头,并不答话,唯转身背手,踱至门旁墙下;琴老鸽童见状,自也趋步过来,三人装作打量一株花树的模样,背向一众络绎进府的江湖豪客,免得为人觑出真容。
待至众人进得差不多时,琴老方才上前出示请柬;一名庄客接过请柬看了,又将赵祯三人上下打量一遍,躬身说道:“稍等!”径自回身进府而去。赵祯以为请柬有诈,心下暗自忐忑;孰料不多一时,龙府管家竟亲自迎出门来,步至赵祯跟前低声说道:“原来是夏师弟邀请的客人到了!”意态甚是谦恭。
赵祯心中不明管家口中的夏师弟所指是谁,又不肯说出请柬到手的真相,故只与管家拱手寒暄,含糊应对;琴老、鸽童也跟着胡乱客套了几句。管家一面侧身引手,亲自陪同三人进门,一面目视前面众人,低声告诫三人进内之后,须要慎言谨行,一切随众,如遇意外之事,千万不可诧异出声。赵祯愈加狐疑,甚而隐隐的生出了几丝忧怕;然事已至此,绝无回头之理,唯有装出一副坦然平静的面孔,携着琴老鸽童跟随管家走向院内。
路过前院,院内摆着五十余张八仙桌,每张桌前都坐满了挟刀带剑的江湖人士;再过中院,又摆着十余张八仙桌,每张桌前亦坐满了江湖人士,却是寸刃不见;再至后院,仅摆着六张八仙桌,且人坐得稀稀落落,不甚齐整。不管是前院、中院,还是后院,所有来客一律沉默无言,面色犹疑不定,目光飘忽诡谲,便是往来奉茶倒水、传讯递息的庄客,也一个个轻手轻脚,绝无丝毫声息。
因管家引领三人穿行的是紧靠东侧院墙的一道长廊,长廊自顶至地皆垂挂满了葱郁的葛藤,故此三人透过藤叶缝隙看得清楚外面,而外面却根本看不清楚三人。赵祯边走边在心中暗自忖度,看来应是中院规格高于前院,而后院规格又高于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