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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宴在静寂无声中草草进行完毕,龙府庄客撤去残羹剩菜,换上新鲜茗茶。“龙老盟主到——!”在大家伙儿的无声期待中,忽然一声长吆,紧接着布帘掀起,龙岩至由两名家僮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迈步出了上房,管家自然亦步亦趋的跟随于后。
赵祯偷眼打量时,但见龙岩至麻衣布履,素冠皂绦,白眉垂肩,长髯飘胸,尽管老态龙钟,金星晃眼,然却鹤发童颜,行步虚怯,状若古柏迎风,青松傲雪,神似天心皓月,秋水长空;不禁心下暗暗喝彩道:武林第一盟主果然名不虚传!
后院众人一见龙岩至现身,登时语声大哗,纷纷站起身来以示尊崇,二十余名在江湖上位分绝高的帮主、教主和掌门人还促步上前,大声请安问好;前院、中院的江湖人物多数资望浅薄,平日无缘得见龙岩至一面,此刻闻得声音,自然一拥而至后院门下,有的甚至还一跃登墙,竞相观睹武林第一盟主的风采。赵祯一瞟琴老鸽童,三人亦同时起身站立,以免不合潮流,引人注目。
龙岩至推开两名家僮,飘身站于供桌后面的太师椅前,含笑拱手,一一向众人打着招呼。
一番寒暄过后,后院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各自退回桌前就坐;唯前院、中院众人依旧围挤后院门下墙上,虽不出语喧哗,却俱引颈观望,迟迟不肯散去。赵祯、琴老和鸽童自亦安稳坐了,隔着葡萄绿叶静观事态进展。
管家走至龙岩至旁侧,高唱一声:“请龙老盟主入座!”龙岩至闻言霍然开目,四面扫视一周,——竟是精光闪烁,透慑人心,在场诸人俱觉心胆为之一震,——喝斥管家道:“方今天下,党项蠢蠢欲动,犹若猛兽急欲噬人,契丹虎视眈眈,铁骑屡次南侵,社稷将有累卵之危,生灵将遭倒悬之急,正是朝臣尽忠、志士用命时候。老夫为此心中油烹火煎,寝食俱废,时常中夜推枕,绕室彷徨;而今面对天下英雄豪杰,又岂能安然晏坐乎?”
赵祯心中“咯噔”一喜:果然不出所料,龙岩至大奠正与赵珏叛乱有关,然揣其口气却又似乎向着朝廷一方;凝神再听,龙岩至已早清了清嗓子,一改龙钟之态,面向众人开口说话,竟是中气极足,声震屋瓦,显示出了深不可测的内功造诣:
“各位英雄豪杰,眼下正有一件关涉中原亿万生灵的大事,摆在我辈习武之人面前;老夫德薄能鲜,忝居天下第一武林盟主之位三十余年,好歹也算在江湖上略略有些名望,本该光明正大的邀请各位前来,商洽对策,但却害怕机事不密,传扬出去,反遭小人离间,贻误了大事。思来想去唯有假托登仙,广撒请柬,借此举办大奠之机邀请各位前来共商同议。其间委屈宛转之情,迫不得已之意,还请各位宽宥谅解!”
后院众人眼见龙岩至不肯就坐,也便纷纷站起身来,控背拱手,齐声说道:“龙老盟主德被天下名扬四海,于我辈而言,实可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倘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我辈便是粉骨碎身,化为齑粉,也决没有不肯依从的!”
龙岩至喘了口气,眉须轻飘,饱经风霜满刻皱纹的脸颊亦微微有些抽搐;稍停片刻,继续朗声说道:
“老夫年逾九旬,行将就木,曾亲身经历了五季十国藩镇割据之乱。当日异族入侵,中原陆沉,天灾人祸,频仍交替,社稷丘墟,苍生涂炭,壮丁三死其二,人家十室九空,男女衣不蔽体,老幼食不果腹;其情其景,正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也……”
至此,龙岩至已是气喘吁吁,汗滴淋漓,两手抖抖的颤个不住,但却依旧语调顿挫,铿锵有力;两名家僮跨步上前搀扶,却被轻轻推开:
“想我大宋皇朝,自从太祖武德皇帝开国以来,延至太宗、真宗皇帝,皆偃武修文,薄赋轻徭,生民总算过上了几天安稳日子:干戈偃息,鼓舞渐兴,禾稼连年大熟,米粮储满仓廒;百业逐兴,万姓倾心仰德,衣食无忧,老幼鼓腹而歌;真个尧天舜日,国泰民安,千载不遇的太平盛世!
“只是,如今太祖皇帝嫡孙襄阳王赵珏听信奸人谗言,竟然借着‘烛影斧声’口实,纠集川西、漳泉和吴越各地残余匪盗,交通契丹、党项两国外族异民,终日间招将纳士,厉兵秣马,意图颠覆重器,窃盗鼎司,逞豺虎之心,造枭獍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