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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澶渊城下,先帝曾曰‘为天下苍生计,朕愿韬光养晦,屈节言和!’正因抱着这一宗旨,我朝始终对契丹党项一忍再忍,一退再退,不意两国却竟贪得无厌,一逼再逼。如今情势,虽说不上内忧外患,却也时常令朕忧心如煎,寝不安枕。当此之时,朕倒真的冀盼赵珏能够放下屠刀,悬崖勒马,去除朕的后顾之忧,好使天下黎民免遭兵燹之苦,也使百千英雄不受奔波之劳啊。”
赵祯沿着山道来回踱了几步,又以征询的目光望了琴老一眼:
“要不,到前面驿站住下后,且再暂耽搁半日,由朕亲笔书信一封,最后劝说赵珏一次?”
琴老招手示意鸽童牵马过来,三人各自认镫上马,沿着一侧绝壁一侧深渊的崎岖山道缓步慢行着。琴老坐于马上皱眉思索半晌,方娓娓说道:“陛下可闻‘惊弓之鸟’典故乎?大雁原本受了伤,又形单影只的缓翔天际,生怕再次遇上哪怕任何一丁点儿的危险,故而一听到弓弦之声,便不计后果,拼死挣扎。臣以为,目下的赵珏其实便是一只惊弓之鸟:当年太宗皇帝……”说至这里,琴老忽然停住,口气颇显犹疑。
山间道狭,又不时有巨岩堆垒挡路,绿枝旁逸斜出。赵祯勒马低首,绕过一段横亘道间的枯木后,方微微一笑,坦然言道:“琴老有话,只管照直说来,朕不因言加罪就是!”琴老这才说道:
“当年太宗皇帝……有些事情做得过了,非但失信于民,就连皇室亲族,亦觉兔死狐悲惶惶不安,唯恐朝不保夕,败家亡身。臣揣测赵珏本意,其实并不真正愿意谋反,只是身为太祖皇帝嫡裔,眼见前车之鉴,心有余悸,生恐步了当年德芳、德昭、廷美等人的后尘,再加上小人妄图非福,从旁挑唆,所以才要借着‘烛影斧声’的口实起兵,图谋自保。此乃以进为退之意也!”
赵祯坦然言道:“琴老说的何尝没有道理?只是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过去的事情就让他永远过去吧,总之朕发誓不做萁豆相煎、孙庞斗智之事就是。不管赵珏信与不信,朕总要再试一次,亦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吧!”
“当然,”说至这里,赵祯口风一转,语气略略加重,“朕虽以仁孝治天下,但也并非要做庸懦怯弱之主,一味的逆来顺受,一味的迁就求全,倘若赵珏定要仿效惊弓之鸟,铁了心的做出鱼死网破之举,朕也唯有先公后私,先国后家,快刀斩乱麻,硬起手腕出兵殄灭他了!……”
两人边走边谈,倒也不觉路径僻远,旅途枯燥。正是山道曲折,峰回路转之际;绕过一堵壁立如切的百丈危崖,前途忽然道阔盈丈,平坦如砥,左有湾环深涧,溪瀑如烟,淙淙而流,右有孤峻峰岭,苍松倚壁,遗世独立,端的丽景若画,难描难写;又有几绺清风徐徐而来,轻拂脸颊,使人顿然生出豁然开朗、心旷神怡之感。
赵祯、琴老和鸽童刚刚吁了口气,突然看到前面数丈来远处,百余块雨后滑坡的大小岩石聚垒成堆,横于道间,刚好将去路死死的封住,二十多名行人正合力将一块块岩石推至路旁,再推落涧下,岩石滚坠的隆隆之音不绝于耳;众人身后,又静静的停着一辆四马驾驭的轿车,轿门帘幕遮得极其严实,不知里面坐着何等样人。
赵祯回头对琴老说道:“与人方便,即是与己方便,清开道路大家走。天色不早了,朕与琴老何妨下马,帮着他们快些将岩石统统推落涧下吧!”琴老点了点头,说道:“陛下所言极是!”两人遂同时下马,将缰绳丢与鸽童,大步走上前去帮助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