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交五鼓,窗外尚自一片漆黑,赵珏便窸窸窣窣的穿衣下床,又独自摸索着打燃火折点亮宫烛,准备净面漱口了。
赵珏在里间稍一发出响动,黄衫便即醒了过来,赶紧抢先穿衣起床,点亮两对纱罩内的大红蜡烛,然后开始手麻脚利的预备洗漱之物了。赵珏跨出里间门槛时候,黄衫早已默不言声的在铜盆内注满了清水,又手捧巾栉、钵盂等物侍立一旁。赵珏一边就着清水洗面一边说道:“这些事情我都能自己做的,黄姑娘远来是客,此刻理应高枕安卧酣梦甜眠,哪能如此为我辛劳呢?”
想了想,赵珏复又自言自语说道:
“人生在世,贵有知足之心。当年和赵福、雯雯一块逃亡期间,时常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又不知前途是凶是吉,是死是活,一颗心就如开水烫过似的,日日揪作一团;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找个安全地方,好好的吃上一顿饱饭,再美美的睡上一宿酣觉。如今僻居襄阳,虽说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却也好歹算得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便是家有良田千顷的富家翁,致仕退归林泉的安乐公,想来亦不过如此。只是却又要……唉!”
黄衫站于赵珏身侧的灯影地里,待赵珏梳洗完毕,浅笑说道:“王爷每日练兵辛苦,我不能分劳,做些屑碎小活也是该当的了。至于说到报仇复国嘛,那是王爷的家事,小女子识见浅陋,不能通明世理,自也不便多言插话的!”语毕,赵珏恰已漱口结束;黄衫返身摘下墙上长剑,双手捧着递向赵珏。
赵珏接剑在手,于艳红的宫烛光影里静静的望着黄衫;但见黄衫双手轻握敛首低眉,檀口呖呖细语,虽仓惶起床,裙衫略微不整,但却乌发鸦堆耳后,衣领稍稍低垂,露出了一段冰洁玉润的粉颈,正是美颜胜雪,皓腕如玉,别有一番情致。赵珏不觉心下一动,差点便想将其拥入怀内,然孟姥姥寒霜严罩的面孔立时闪现在了眼前,唯有努力压下满腔爱意,凝神聚意,迟疑言道:
“黄姑娘这件衣服好象已经穿了很久了吧?刚巧前日川西新贡到一批蜀锦,花色极是艳丽。我已和赵福打了招呼,派人过来给你、雯雯,还有素君、线娘等人各自裁剪赶制一套夏衣。你只等着就是了!”
语毕,也不待黄衫答话,便提剑大步走出宫外,拔剑出鞘;一招“白鹤晾翅”,开始了每日的练剑功课。
黄衫碰到赵珏的这种目光,立刻下意识的双袖拢手,睫毛垂过眼睑,胸口如同装了一只小鹿,扑扑腾腾的乱跳着。在赵珏王顾左右而言他的絮叨声中,她敏锐的感受到了他的内心世界和真实意图,——他深深的爱着自己,但又不敢十分接近,道理呢自然不言而明;倘若……倘若他果真拥己入怀,那么,究竟是该迎呢还是该拒?迎,却有着女儿家的害羞情怀作怪;拒,又恐伤了他那颗沧桑破碎的心。唉,还是给他拥抱一次吧,一来抚平他的心理疮伤,二来亦算自己曾经谋刺他的赎罪!……
正在犹疑之间,赵珏已早大步跨了出门;黄衫如释重负般的舒了口气,然而同时却又生出一种淡淡的莫可名状的失落感觉。她使劲的吸了口气,又使劲的呼了口气,踽踽走至南窗下面,伸手推开窗纸,倚窗朝向院内望去。
但见冥冥薄曦中,赵珏正自一招一式,练得极是专注入神。渐渐的,黄衫觉得眼前明亮起来,明亮起来,——最终雪白如昼,灿灿似霜,而宫墙、翠竹、花木,一切的一切,则仿佛全都慢慢的隐退在了视野之外,天地之间惟余下了赵珏一人,长剑喷吐如蛇,衣袂飘飘挟风;一招一式,都是那样的舒缓,一进一退,都是那样的优美,舒缓优美得就似要牢牢印在她的脑海中一般……
良久,黄衫方才清醒过来,眼前复又薄曦冥冥,晦暗如故。她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想到赵珏原本生性潇洒佻脱,凡事不愿拘泥小节,只因了家仇国恨的层层重压,因了自己数次谋刺的深重刺激,这才变得迟钝抑郁起来,虽然深深的爱着自己,但却再也不肯有所表露,自己唯有在以后的日子里用心设法去体贴他,温暖他,或能唤回他的一片真情。说什么朝廷幸甚说什么天下幸甚,都统统的抛至一边去吧,倘若上天眷顾,使他得以顺利复仇,使他能和自巡长相厮守,直至天年,那么此生也便再无所憾,终无所求矣!喜欢大宋萁豆劫请大家收藏:(www.zeyuxuan.cc)大宋萁豆劫泽雨轩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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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