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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裣衽一礼,端端庄庄的坐在了一株花树下面早已备好的绣花瓷墩上;那株花树并不知名,然满树白花开得如火如荼,灿灿似雪,更将女郎映衬得娇艳无伦,恍若仙子。
在众人的啧啧赞叹声中,女郎将琵琶摆正膝上,抱稳怀中,调弦转轸后,五根莹白如玉的纤指轻轻滑过竖弦。叮——,一声寒冽之音,曼曼妙妙的拂面而来,犹若清泉缓缓滴落石上,又如晨风簌簌旋过水面,正是曲调未成,情愫已生。
在座诸人闻此大雅之音,俱是一怔,酒意立时便醒了大半,各自正容肃面,洗耳静听。
接下来,女郎便转轴拨弦,轻拢慢捻,琵琶乐音恰似风拂竹梢,露润塘荷,又似月照松涧,鸟鸣暗夜,轻柔舒缓得到了极致,如要将人带至昏昏欲眠境界;又启朱唇,发纶音,婉转歌喉,莺语花丛。一时之间,阵阵柔靡清歌回环绕耳,又在深谷幽壑中袅袅流荡;仔细听时,却唱的是:
吴会风流,人烟好,
高下水际山头。
瑶台绛阙,依约蓬丘。
万井千闾富庶,雄压十三州。
触处青蛾画舸,红粉朱楼。
……
江柏春坐于席间,侧头打量夏宜春时,却见夏宜春竟自痴痴茫茫,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女郎,又偷眼环视四周,见欧阳忠雄等人亦各或屏声息气,聚精会神,或目眩神迷,如痴如醉,谁也没往这里注意;乃一吐舌头嘻嘻而笑,又伸出手掌在夏宜春眼前晃了几晃。
夏宜春这才骤然惊醒过来,如释重负般的吁了口气,问道:“贤弟,有……有什么事情吗?”
“闻得百面郎君夏宜春也算得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江柏春叹了口气,一本正经的低声答道,“却奈何如此重美色而轻故友也?嘿嘿,嘿嘿……”
夏宜春一怔,良久方才醒悟过来,遂捧起酒壶,将两人面前的酒杯注满,尴尬笑道:“贤弟其实取笑了。自诗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始,古往今来,有多少才子佳人、痴男怨女为情所误所惑,不能自拔,然真能洞房花烛、长相厮守的究有几何?更多的则是或逾礼越教,或伤败风俗,甚而殒身损命,香消魂散,留下百年长恨。——由此可见,这‘情’之一字,实在害人非浅矣……”
江柏春举杯与夏宜春相碰而饮,摇头晃脑,嬉笑而语道:“哥哥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实言之左矣。昔女娲造人,性分男女,男女之间,又以‘情’相牵;如若无‘情’相牵,则男之为男,女之为女,泾渭分明,又何来两‘情’相悦乎?‘情’若真的害人,如何又有许多世人自甘飞蛾扑火,为其所困所误乎?愚弟以为,‘情’乃人之本性流露,倘发乎‘情’而止乎礼,虽圣人亦不能非也。人若全然无‘情’,又与山石林木飞禽走兽何异也?”
说至这里,江柏春忽然目光睐了睐女郎,贼兮兮的一笑,压低声音说道:“夕阳荒草本无恨,才子佳人空自悲。听哥哥的口气,莫非竟然钟情于眼前的这位绝色女郎耶?”
夏宜春复又斟满面前酒杯,和江柏春相碰而饮,仰目凝思许久,方平视江柏春,正色答道:“贤弟一番‘情’之论述,果然精辟独到,愚兄自叹莫如。这位女郎和一个故人容貌略微有些相像,故此惹得愚兄触‘景’生情,未能免于俗流。贤弟再莫取笑了!”
“看来这位故人必定姿容绝世,性情淑娴,方能勾动哥哥这样的大名士如此情思,”江柏春咧嘴嘻嘻一笑,上身前倾过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