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双手背后,踩着一条芳草扑径的干硬小道漫步踱上了高阜,一路蚂蚱溅飞,鸟雀扑跃;小道阔不盈尺,沿着高阜背脊正中笔直南去,两旁尽是合抱不交的古柏,翠叶森碧,遮天蔽日。琴老、鸽童陪侍于赵祯身后,相错不过丈余来远;而梅光肇、贾黯则又跟随于琴老鸽童身后,相错亦有丈余远近。
高阜四围及东侧壁下的湍河岸畔,早有王其金率领十二名御前侍卫或扮打草村夫,或扮垂钓野老,看似无序散处,悠闲自在,但其实却组成了一圈严密防线,各自外松内紧,虎视眈眈的卫护着赵祯安全。
行至高阜顶端,赵祯但觉丽日透翳,微汗津津,又有清风拂面,翠碧耀目,阵阵麦草芳香扑鼻沁肺,忽然间竟觉得周身热力涌漾,直想舒舒服服的伸个懒腰,冲了旷野声嘶力竭的吼喊几声,又想在绿茵茵的林间地上打个翻滚,脱光衣服扑入清凉凉的河内凫游两周;然看了看身后陪侍的琴老、鸽童和梅光肇、贾黯,强自忍抑回去,唯舒了口气,停步转身,沉声说道:“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朕数日没有走出‘张巡祠’的山门,不想田间的麦子竟已抽穗扬花,看样子不需月余便可颗粒归仓了!”言毕继续漫步前行。
看看将至高阜南端,忽然听得阜下河畔传来一阵阵的欢快笛声;引颈看时,却是梅光肇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高阜,盘腿坐于一株垂柳荫下,用短刀切削下了一段柳管做成笛子,正在耐心的教着贾黯吹奏。鸽童毕竟少年情怀,天真烂漫,见状自然沿着一条便道绕下高阜,快步跑至近前,缠着嚷着梅光肇要他也给自己做上一支柳笛。
“朕总觉得,”赵祯微皱眉头,轻声说道,“这个梅光肇身上有股怪异之处,可是究竟怪在哪里,却又一时不能尽然说出!”琴老想起当日“张巡祠”初见梅光肇的情景,亦觉其人虽初看时举止仿佛有些猥琐,然细看时眉间却又似乎含着隐隐英气,点头答道:“臣也有此感觉。不过总的说来,此人对于我等似乎并无什么恶意,否则陛下居于‘张巡祠’这么长的时间,也早该察出他的蛛丝马迹了!”
赵祯再次注目梅光肇一眼,点了点头,说道:“说的也是。前日萧天揽突进祠内,意欲弑逆,所幸得人提前密信告知,又有人半道杀出,将其降服,朕方得免遭荼毒。朕当时身在净室密道,虽未看清那人面目,却总觉得有些蹊跷……”
“陛下幼时可曾玩过这种柳笛吗?”两人正自悄语嘀咕,梅光肇已是仰头冲着阜上叫道。
琴老听得梅光肇竟高腔大嗓,公然称呼赵祯陛下,急忙环顾四围数周,看到王其金等人虽在远处,却是戒意甚高,卫护森严,方圆半里之内,又并无一个外人,这才舒了口气,心中暗责梅光肇处事鲁莽不秘;思索之际,已早听得赵祯苦笑答道:
“朕幼时深居东宫,有着太傅少傅管着,宫女仆妇围着,每日所看到的,不过是巴掌大小的一片天空,就是偶尔陪着父皇母后出宫,也不过是坐着玉辂,吱呀吱呀的绕着御街转悠一周,接受群臣和百姓的观瞻;及至登基为帝,更是出警入跸,处处不得自由,又何曾有缘见过这种柳笛呢。不过有时独处宫内,倒能听到由外面随风飘进来的清扬欢快的笛音呢!”
梅光肇沧桑的刻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了某种怀旧的神情,喃喃说道:
“当年在京居住时候,两个哥哥和我,最爱的就是在春天里制作吹奏这种柳笛了,那时候,骨肉情亲,其乐融融;可惜后来,明明是大哥创下的家业,二哥偏要来争,结果两个哥哥为利所驱,竟致反目成仇,斧剑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