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和琴老、鸽童饥餐渴饮,夜行晓宿,——一路有王氏兄弟、郝氏兄弟等十余名侍卫暗中加意防护,倒也安然无事;终在第六天的日暮时分,迎着四月飞花飘絮的清风,沐着夕阳乍长乍短的光影,东京城戴楼门、南薰门、陈州门的角楼雉堞已是极目在望了。
进城之后,三人各自松了口气,牵马缓行,步至龙津桥下的一条偏僻街市,将缰绳付于早已奉命守候在此的两名御前侍卫,然后便沿着直通宣德门的御街缓步漫行而去。
过相国寺后,天虽近昏,然一街两行的酒肆茶坊、秦楼楚馆栉比鳞次,热闹繁华;华灯初上,光影阑珊,仕女佳人、公子王孙亦骤然增多,熙来攘往,软语轻歌,各种各样的吆卖声更是此起彼伏,盈耳聒噪。
御街两旁又有十里水路,俱用青白条石砌成宽阔渠岸,夹岸种满了桃、李、梨、杏等各色花木,渠内碧波春水,荷叶田田。三五妙龄少女便或倚坐兰舟,或轻棹画桨,于丝丝绿柳和簇簇鲜花间叽喳而语,嘤嘤放歌,往来采摘莲苞;又有两艘画舫轻摇慢荡,舫周清一色的挂着艳红色的鸳鸯珠灯,柔靡的光影里,数名身穿粉红纱衣的绝色少女翩立舫头,映着青碧的莲叶和笔直的莲蓬,或素手弄萧,或朱唇轻启:
风也暖来水也温,
风暖水温醉人心。
谁人不说汴梁好,
汴梁春景美似锦。
……
赵祯停脚住步,站于十里水路一侧的丝丝绿柳间,双手背后,表情凝重的观望着眼前柔靡轻艳的一幕,内心里却是翻波涌浪,极不平静:
六日前的傍晚,就在连夜返京的决定刚刚出口,他便立时后悔起来:身为一国之君,肩荷万几重任,言行举止怎能如此冲动如此轻率呢?何况陈艳娘不过一偶然邂逅的江湖女子而已,与当前迫在眉睫十万火急的军国大事相比,不啻鸿毛之于泰山,粒粟之于沧海,怎能为了她而说走就走呢?
六天多来,他的眼前无时无刻不在闪现着陈艳娘那欲说还休的盈盈清眸,那翩然而去的娇娇倩影。潘昱独蓄异志,在汴梁城外的庄园内缮甲养士,以便赵珏起兵时候作为内应,他虽然知悉,也做了相应部署,但却迟迟没有采取行动;潘昱勾结“眉山四鬼”,倚仗左道妖术,于月缺之夜驱赶一众太监宫女攻打中和殿,差点危及他与曹后,事后他也只命将“眉山四鬼”处以极刑,并未追究潘昱本人。这一切,都是为了陈艳娘,都是为了陈艳娘尚在潘昱手中,他心存投鼠忌器之念,担心因处置潘昱而伤及到了陈艳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