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黄石步出王家大院,一面漫步行道,一面轻摇羽扇,显得颇为清闲优雅;走至一处兵营门外,忽听身后有人低低的喝叫一声道:
“公孙先生别来无恙乎?”
慌忙转头看时,一株合抱不交的垂杨后面,正转出一名征衣长刀的军卒来,青色的范阳毡笠下面,美目流沔,笑靥如花,原来竟是“毒手尸婆”万花丛到了。公孙黄石登时面色煞白,然迅即便恢复如常,双手略略一拱,沉声问道:“小兄弟尊姓大名,如何面生得紧?不知此前可曾与山人有过谋面否?”
一队逻卒执刀荷戈,迈着整齐步伐,踩了浓烈阳光,由东向西沿路巡逻而来,汗滴颗颗洒于脚下道间,溅起极细极微花瓣形状的朵朵尘灰。万花丛闪身道旁,牙齿咬了嘴唇诡谲一笑,睐着双眸低声说道:
“噫,螳螂捕蝉,殊不知黄雀在后;黄雀捕螳,又岂知孩童泥丸将至?黄成简官军开坝放水,怎知孔庆雄预先派军埋伏?孔庆雄预先派军埋伏,怎知公孙先生如簧之舌游说孔志琳放弃出击?公孙先生如簧之舌游说孔志琳放弃出击,又怎知‘毒手尸婆’如影随形,跟随身后?嘿嘿,嘻嘻……”
公孙黄石睃了一眼擦身而过的巡逻军卒,面上露出不解之色,拧眉说道:“小兄弟话中又是螳螂又是黄雀,又是埋伏又是出击,究竟什么意思,山人好象一句也没听懂!”一面说话一面移步走至万花丛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继续说道,“不过细看之下,小兄弟倒确面熟得紧,便好似……好似当年川西的一位故人之子。呀,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爹小名叫作黄雀,你便是那个小名叫作螳螂的吧?”语声甫落,已早骤然出手,闪电般的反扣住了万花丛右腕。
万花丛涉世未深,怎知公孙黄石说话间隙当面使诈,立时浑身酸麻臂颤腿软;急运内力挣脱,岂知一股真气刚至腕间,便被对方罡力逼退,哪里挣脱得开来?公孙黄石扣到万花丛手腕,方松下一口气来,眼见两名落于后队的逻卒转头回视,乃哈哈笑道:“螳螂螳螂,果系故人之子也;数年未见,不想竟出脱得如此人才。这真是莫道前路无知己,人生何处不相逢呀,走走,且到山人下处小酌几杯!”
两名逻卒只道果是故人相逢,自然不来干涉,只管踏步列队而去。万花丛雪颜酡红,几挣未果,也便半推半就、亦步亦趋的跟随着公孙黄石,走进了庄东一座绿树掩映的院落。
闩闭院门,步入上房之后,公孙黄石松开万花丛右腕,却又左手食中两指骈出,“啪啪啪”,连点万花丛身上三处穴道。眼见万花丛面色惨白,萎坐椅内,全无丝毫挣扎力气,一双美眸幽怨而又委屈的望着自己,公孙黄石方哈哈一笑,一把掀去万花丛头上毡笠,登时一部青云瀑布般的秀发扑落下来,遮掩了半张雪白如玉的面孔。公孙黄石双手背后,摇头晃脑的嘲道:
“真乃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待也。山人鼠目寸光,只道‘毒手尸婆’万花丛会使蛊迷人,不想今日竟也学会了易容改面,欺瞒世人。可惜呀可惜,任你绞尽脑汁,机关算尽,却偏偏落入了我之彀中。怎么,还要冒充姐姐,骗我做回小郎弟弟吗?还要冒充姐姐,骗我写出潜伏于叛军内部的江湖豪杰名单吗?”
原来此公孙黄石者,正由“百面郎君”夏宜春所扮也。
万花丛满脸涨红,双眸盈盈欲泪的盯视着夏宜春;沉默许久,方睫毛扑过眼睑,期期艾艾的说道:“夏大侠,姑娘初次出山,良莠不辨,那欧阳忠雄又骗说曾有一支手镯,正和姑娘家传的手镯相配成对,是以将他认作表哥,一道跟了上山;期间于夏大侠多有冒犯唐突之处,还请宽宥担待。如今姑娘已受师父苛责指教,回头是岸久矣!”
夏宜春点了点头,轻摇羽扇,冷笑言道:“姐姐,万幸小郎今天没有中蛊,否则真格又要被你的花言巧语给迷惑住了。说,除了山人游说孔志琳放弃出击一幕外,你还看到了什么?”
“还看到了……还看到了……”万花丛忽然脖颈高昂,双眸微闭,流露出了满副的桀骜不驯之色,咬牙说道,“还看到了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袅袅烽烟之中,夏大侠和江柏春一道赏笛品酒,然后双双打马驰去。还有,夏大侠又曾一连数日俱徘徊于襄阳西山大寨后的深山幽林中,怅怅然若有所失;后来竟趁人不在,把一个小小锦袱偷放于净舍几上,然后便跨马直奔邓州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