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面彩旗大纛的遮蔽下,在孔庆雄、孔志琳、公孙黄石等人的簇拥下,孟姥姥携手费阿公端坐城头,斧刻刀凿般的脸上全无丝毫表情,唯轻轻的拍了两拍巴掌,城上数万守军登时鸦雀无声,咳痰不闻,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黄成简、柴宗庆正在仰脸忡怔之际,一阵沁人心脾的清冽笛音忽然居高临下,犹若万花翔落一般拂面盈耳而来;笛音飘处,但见二十余位美貌女郎就象清风荡过碧荷一般,袅袅娜娜的由箭楼后面转了出来,人人霓裳羽衣,美胸似玉,个个披绫拂纱,雪臂如藕,或怀抱琵琶,或唇横短笛,一个“百鸟朝凤”造型,定定的伫在了那里。一时城上城下万籁俱寂,风过无声,唯有笛音清越,在往复回旋的同时,愈升愈高,愈飘愈奇,仿佛直要遏住天边流云似的。
就在笛音高得不能再高、奇得不能再奇之际,十余面琵琶箜篌忽然一齐铮然弹响;其音居高临下,嘈嘈切切,飞瀑流水般的扑面而来,初听如穿云裂帛,再听似寒泉滴石,三听时候已若秋蝉夜鸣,虽袅袅欲逝,却缕缕不绝。伴随着幽幽咽咽的琵琶箜篌乐声,十余名绝色女郎开始挥洒菱纱,翩翩起舞,端的身如拂柳春燕,姿若蛱蝶戏花;中间一女双鬟高髻,丰神绰约,目送秋波,手挥五弦,娓娓唱道: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倚枕钗横鬓乱。……
歌音柔媚娇软,乐声宛转清丽。一时之间,城上城下人人屏声息气,个个目眩神迷,执旗的旗杆斜歪,荷戈的戈柄倒曳;其情其景,不象厮杀场上两军对垒,倒似勾栏瓦肆闲人观戏。
黄成简原本以为费孟二老汹汹而出,必有一番奇谋谲计,生死恶战,不想却竟摆出如此一副靡靡场景,委实大出意外。眼见孟姥姥悠悠闲闲的端坐滑车,双目半眯,下巴合着歌舞节拍一点一点的上下抖摇,全然不把城下十万大军放于眼角,又听得身后将兵私言窃语,敌意渐轻,便是久经沙场的百炼铁汉柴宗庆,此刻也是目睁口呆,魂魄半失;黄成简不由怒火上升,“啪”的一甩鞭子,勒马往返奔驰几回,扬手冲着城头断喝一声道:
“兀那孟老婆子听着,今我皇帝陛下御驾亲征,三十万大军压云催城,顷刻之间便将势如破竹,犁庭扫穴;泰山压卵,生死只在须臾,何敢如此目中无人,纵情歌舞?城下之日定将尔等一众渠魁拿住,零刀碎割,以正法纪……”
“哈哈哈哈,势如破竹,犁庭扫穴?零刀碎割,以正法纪?——可要吓死我老婆子了……”费阿公、孔氏父子俱各沉默无语,唯孟姥姥又是仰天磔磔大笑;笑完,双掌轻轻一拍,登时乐声消歇,歌舞停止。城上城下人人顿舒口气,怅然醒来,环望四围如林刀枪,如垒阵列,觉得方才一幕简直恍惚如历梦境。孟姥姥端坐如仪,气度娴雅,冲着城下娓娓言道:
“黄成简,虽曰剑老无芒,刀老无钢,然我老婆子风烛残年,阅历也算丰富,什么样的风浪不曾见过,什么样的风浪不曾经过?既然举起反旗,自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岂是尔等这些官狗三言两语便可吓唬得住的?说什么皇帝小儿御驾亲征,说什么三十万大军压云摧城,在我老婆子眼里,统统不过一堆腐骨朽肉而已。别以为我老婆子只是大言唬吓,尔等如若胆敢恃强攻城,哼……”
说着,双掌又是轻轻一拍,便见数队红衣雪刃黑面暴须的刽子手,推搡着一群五花大绑的老幼平民过来,在女墙后猛力一按,一颗颗脑袋连同半个身子便垂在了城墙外面,登时哭声喊声、求饶声哀告声聒噪满耳,沸反盈天。
“须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豺狼临危犹能反噬,我老婆子如今残兵败将龟缩襄阳,看似势穷力竭,处境几同绝路,然若尔等胆敢就此小觑于我,恃强攻城,则我老婆子必先大开杀戒,将这一百名无辜百姓砍了脑袋!”孟姥姥旁若无人的捧茶吃了一口,面露讥刺笑意,语气平静得犹若波澜不惊的水面,“如若城破,城内十万居民,我老婆子不分幼弱,一律火焚刀屠,半个活口不留;大家一道同证西天共拜佛祖,也算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怎么样,黄大人,不是说皇帝有好生之德,恤民之意吗?不是说泰山压卵,生死只在须臾吗?那你就率军前来试一试啊!”
黄成简耳闻目睹如此意外情事,炽烈的阳光下面,一时竟然方寸大乱,通身是汗;正自进退两难、惶惑不定时候,城上孟姥姥已是口气一转,骤变辛辣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