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段往事。其实,那天我在院子里抬头见到她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之后会发生怎么样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又会迎来怎么样的结局。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她走去。因为那本就是明知没有意义,却无法不执着的东西。我叫李星楚,正统李氏宗族后人,按照传统宗法制度的排法,我的正式自我介绍应该是“李星楚,正统李氏家族嫡次子”,但我大多时候向外的自我介绍都是:李星楚,性别男,爱好是中国古医学和低空跳伞,未婚。我的老爹是李家兵部,左事官,李元德。也是这一代的李家家主。在我上面有作为嫡长子合法继承我父亲权力,地位以及多数财产的兄长,往下也有作为嫡三子和四子的两个弟弟。说到这里你大概就明白为什么我自我介绍不喜欢提及我的背景。如果我是嫡长子,那还好,又或者说当代的嫡长子是一个纨绔废人,那也还好,但很可惜的是我的兄长很优秀,从出生开始他就出色到令旁人自惭形秽,这个旁人自然也包括我。但可别误会了,我从不羡慕我的兄长,相反我们小时候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小时候在北亰的密云城郊打猎的时候撞见过野生的豹子,如果不是兄长挺身而出用稚嫩的黄金瞳吓跑了那只豹子,恐怕吓到腿软坐在地上的我早已经成了城郊随地一把草的肥料。从小我就被我妈教育,长兄如父,你要让着你的兄长,不要去争,也不要去抢,命里有时终须有,兄弟之间要互相友爱,相互衬扶。所以自打小时候我背得最多的课文就是《孔融让梨》和《王泰让枣》,不止背,还得抄。可无论长辈怎么训诫我,督促我,我在他们面前总是把这两篇文章背得磕磕巴巴的,这一度让他们感到失望,觉得我没有遗传到我老爹的优秀龙种基因,直白一点说就是废了,比起我兄长三岁倒背如流《三字经》和《千字文》,我的表现就相当泯然众人。但其实也只有我自己知道,可两篇最简单的文章我死活背得磕磕巴巴那是有原因的,谁叫我有一次在路过我爹妈的门前时听见他们说,等我背完那两篇文章后就再让我背《忍经》,巩固一下心性。我之后私底下问了守书库的伯伯那本书有多长,结果得到的答案是大概一千三百多篇《孔融让梨》,我差点吓哭了,然后自然就是我被念叨到成年都时常还被长辈在桌上提起戏谑的三年背不完《孔融让梨》的典故发生了。在学习谦逊,忍让这一课程之前,我提前学会的是装傻,并且之后的日子里这个技能相当受用于我,无论是学习,还是锻炼,亦或者平日的表现,我都会去装傻扮蠢,表现出我相当没有天赋的那一面。只要我一做蠢事,或者学艺不精,长辈们就会拿我的兄长来与我比较,开口就是,“星楚啊,你看看你哥哥,再看看你自己”这时我便不说话,等到他们话题从我的身上歪到对于兄长的夸赞时,我就能不动声色地借口自罚抄书,一头钻去书库去打发时间,这导致我童年的大半闲暇时光都是在家族内的那个对于小孩子的视角而言大到没有边的,仿佛把世界上所有的书都囊括在内的家族书库里度过的。我胶片般泛黄的儿时记忆里最深刻的一幕就是,小时候我坐在那间书架如塔般林立的巨大书库里安静抄书的时候,伯伯就在旁边的太师椅上悠哉游哉地晒太阳看古书,书库外的院子里树叶纷飞,偏家的孩子们追逐打闹玩着皮球的声音离我很近也很远。也得利于我小时候经常去书库里抄《孔融让梨》,和守书库的伯伯混得熟悉,在我的记忆里,守书库的伯伯年纪很大,脸上的褶皱比我爷爷的还要多,我不知道伯伯的家在哪儿,但我却只知道只要我想找他,那么在书库准能找到人,多半见到的时候还是那么子的一张躺椅,一本书,一身黑色的洗得发白的袍子挂在身上,藏在太阳里一边晃,一边眯着眼看手里发黄的书。我经常好奇伯伯手里的那些书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他天天窝在书库里不挪步,心里猜测着,那准是大人说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小书,又或者是精彩的连环画什么的(我在背后偷看时,见到了书上有画的小人)。小时候胆大包天,因为抄书枯燥耐不住性子的我,有一次就等伯伯睡着了去偷摸看他手里书的内容。我发现书上连环画的确是有的,只不过那些小人画得很奇怪,很多小字儿写在小人的身上看起来晕晕乎乎的,但奈何晕乎也好过抄得想吐的《孔融让梨》,所以我也看得起劲。之后在书库里没事干我就趁伯伯睡着的时候看他的书,纯当连环画去翻,久而久之那些画上的小人以及密密麻麻的字眼都倒背如流——直到后来,我才清楚,那些书都是讲的古医学,连环画都是人体解剖的穴位。而那个时候,我对医术的爱好已经养成了。伯伯从不反感我摸鱼不抄书相反还特别欢迎我来书库看书,或许现在想来睿智如伯伯也是知道我小时装傻的伎俩,欢迎我去书库只不过是闲的无聊,多拉个可爱的后辈打发时间可每次见到我贼拉羡慕地看着书库门口捡皮球的同龄女孩的时候,他又会用折扇敲打我的脑袋,用一种你贪玩我就要给你爹妈告状的眼神吓我。我看不懂的古书部分,伯伯就会随口提点我两句,他又是那种很会讲故事的长辈,能顺着从本草纲目讲到李时珍食龙血中毒警惕天下人龙血剧毒不可炼丹,金针导引龙种顺产的传说轶事。我小时候的偶像自然第一就是写了《本草纲目》,在伯伯口中一根金针走天下,活死人药白骨,以医学踏入炼金术之道的李时珍。顺嘴一提,顺位第二是孙悟空,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大闹天宫》的那一版的孙大圣,那时候的小孩子都喜欢孙悟空,我也不例外。我喜欢往书库里扎,喜欢看医书的习惯,我爹妈也是后来才发现的,家里有过一些不大不小的异议,说是我们李家世世代代都是兵部出身,男儿都得走兵部的路子为正统抛头颅洒热血,异议最大的时候明令禁止我去书库,把我屋子里藏的那些用武侠小说外壳包的医书全收缴起来送回了书库。我为之头一次发脾气哭闹了很久,也是在装蠢那么久以来第一次挨了板子,还被关了禁闭。但还没关多久,书库的伯伯就打开了我房间的门,在他身后站着的是一脸尴尬的我爹妈。我还是头一次看见我爹的脸上能出现那种表情,我一直以为他从来不会犯错——起码不会在别人的面前犯错。那天伯伯把我从屋子里领了出去,跟我说以后想去书库就常去,正大光明地去,但作为条件之一,那就是以后再去书库看“闲书”,就得定期接受测验,大致就是考试,考题由伯伯出。第一次我拿到考卷,一见到上面的题目全是《本草纲目》里的东西时候,我就知道伯伯在给我放水了,刷拉拉做完题目心虚地给监考的我爹交卷,原以为我爹会不认账,但没想到他只是沉默了片刻后放下考卷向着伯伯微微鞠了一躬就带着我离开了。回家的路上我爹什么也没说,只是牵着我的手一直走。我很清楚地记得,就从那一天起后家里再也没有任何人拿我和我兄长对比拉踩过了,长辈们在提起我的时候也只是笑着点头,嘴里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横看成岭侧成峰。”和“柳暗花明又一村”而不是以前挂在嘴边的“你看看你哥,你再看看你自己”我之后想书库的伯伯肯定是家族内有声望的大长辈,细细想起来以前的一切细节,就算是我爹来书库领我走的时候见到太师椅上的伯伯也会主动打招呼行礼,逢年过节也会让我往书库里捎带我妈亲手包的饺子,诸多的细节点明了原来我打小就有了个靠山,所谓福运不浅。之后的日子也是乏善可陈的,没什么值得细说和铭记,在我的兄长和后来的弟弟们在院子里跟着我爹哼哼哈嘿地锻炼身体的时候,我在二楼房间里对着画着密密麻麻穴位的假人各种扎小人;兄长痴迷于各种危险的刀子,枪杆,拉着同龄人扮演各种大闹天宫小剧场,争抢着当齐天大圣的时候,我稳坐在台子上酝酿着一会儿惊骂“孙大圣”偷我五壶九转金丹台词的情绪。闹得最大的一次也不过是我见了医书上各种野外采灵药的桥段,硬拉着我兄长去郊外借着打猎借口找灵药时撞见豹子的意外,但那次最后的结局也是有惊无险,没什么旧事重提追溯细节的必要。也大概就是这么些事情,构成了我波澜不惊的童年,之后便是健康的成长,一个又一个红包塞满口袋的新年,不错的成绩在国内读完初高中,就近选读了我向往已久的北亰中医药大学,在学校里遇见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这种平静又充实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二十二、三岁出头。准确地来说,是持续到了我二十三岁生日的那天,我兄长私下找到我,向我提出请求的那一天。之前应该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