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坐在殿上,冷汗不住地从额头上渗出来,隐在袖袍之下的玉手,早已经攥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金英的话,让她真正的意识到。自己现在面临的,究竟是多么严重的局面。亡国之君?这四个字单单在心中一出现,便让她头晕目眩,几乎要瘫倒当场。深深的提起一口气,勉强定住心神,孙太后开口道。“此事不必再议,如于谦所言,此等危急时刻,谁敢再言南迁者,斩!”因着此事太过严重,就连孙太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着的。朱祁钰松了口气。他知道,孙太后已经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程度。于是率先起身开口道。“臣谨遵圣母之命,自今日起,敢言南迁者,斩!”底下诸位大臣,也起身随声附和道。“太后英明。”当然,这些人当中,除了一个人。那就是徐珵。金英的低语他自然没有听到。但是看到孙太后急转直下的态度。再仔细品了品刚刚郕王一番话中隐含的意思。徐珵的脑子里全都是两个字。完了!这下不仅将满朝文武都得罪了,就连宫中的太后娘娘,恐怕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了。毕竟,他险些便在无意间,为天子按上了一个谁也担不起的大罪。一时之间,徐珵只觉得自己前途尽丧。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嘴开口。不过这个时候,殿中已经没有人在意徐珵的表现了。因为孙太后的声音已然继续响起。“我上下齐心,京城必可坚守。”“于侍郎,尔掌兵部诸事,今日出宫之后,便即刻盘点兵员,拿出个法子来,付于朝议。”孙太后说的平常。但是殿中的气氛却再次变得微妙起来。因为,随着这句话,又一个现实的问题被翻到了台面上。眼下这个局面,该谁做主?前头已经说过。如今京城当中,太后掌握了大部分的实权,可以调动京营及九门驻守官军。但是实际上,受命监国的却是郕王。刚刚,虽然有徐珵那么个摆不清位置的愣头青掀了个盖子。但是因为朱祁钰退了一步。他自己主动开口,向太后上奏,算是暂且掩盖住了这个矛盾。可太后的这句话。却将此事再度翻到了台面上。毋庸置疑,孙太后的这番话是挑不出错来的,也的确是当下要办的。但是须知。于谦乃是六部重臣,正经的前朝大臣。除非是涉及到皇家事务。不然的话。按照规矩,太后是不能直接向朝臣下诏的。这种规矩和程序上的东西。文臣远远比勋戚要看得更重。往严重了说。程序不对的旨意,便是乱命!臣子完全可以拒接!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于谦的身上。接,还是不接?接了这道懿旨,便代表着默认了孙太后可以插手政务,有违礼法。但是若是不接,又该如何拒绝?刚刚他们这些朝臣一直嚷嚷着,让太后坚定信心,固守京师。现在太后倒是顺了他们的意,但是他们却要在这等小事上纠缠不休?朱祁钰在一旁看着,心中也大略猜出了孙太后的用意。她老人家,虽然已经打消了南迁的打算。但是还是想要把事情攥在自己的手里。今上亲征也有些时日了。孙太后在宫中,一直恪守本分。什么事该插手,什么事不该插手,这中间的度拿捏的十分准确。她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这道懿旨意味着什么。相反的,她是在借此机会,试探朝臣的态度!只可惜,她挑错了人……于谦上前一步,叩首拜道:“圣母容禀,先前皇上御驾亲征,曾命郕王监国,如今皇上不幸陷于虏贼之手,京中庶务不可久旷,臣冒死进谏,请圣母下旨,命郕王总摄大政,监理百官。”朱祁钰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就是于谦啊!他才不会怕什么威胁和试探,他只会按照自己心中的信念做事。孙太后的试探,若是换个人可能还会纠结一番。但是到了于谦这,压根不用多想。既然程序不对,那就让程序合法便是。现在之所以出现这么尴尬的局面。就是因为郕王有监国之名,无监国之权。孙太后手握京中大权,但是却没有插手政务的名分。毕竟,凡是太后干预政务,必须要有皇帝的授权。现在的情况,皇帝陷于敌手,勉强可以比拟天子幼弱,无力处理政事。但是同样,因为皇帝不在京城,孙太后也不可能获得皇帝的明诏授权。便是有,这等危难时刻,朝臣也不可能接受女主临朝。所以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郕王真正行使监国之权。他是这么想的,于是便这么说了。丝毫都不在乎说完之后,孙太后陡然一变的脸色。孙太后的神色的确不算好看。她心中已经有这个预料。但是却没想到,于谦会这么直接的将她顶回来。要知道,刚刚于谦的一番话,基本上算是打脸了。压根没有理会她的懿旨,而是在自说自话。换句话说,她的诏命被直接无视了!没有驳回,但是同时也没有提起,直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简直比直接驳回她的懿旨,更让她难受。一时之间,孙太后被气得胸前起伏,脸色都是一白。看的朱祁钰心中不由得暗暗一乐。数遍他前世今生,可是头一遭看见孙太后被气成这个样子。虽然明知道不该幸灾乐祸,但是他的确忍不住。不过话说回来。这也能够看出,孙太后的政治定力不够。这种事情,在朝堂之上,简直不要太常见!且不说,这只是一道连口谕都算不上的懿旨。便是真正的圣旨,在真正走完程序,下发到六科之前,大臣们都不会太过在意。毕竟朝政是大家商量着办的,断没有君上一人,一言而决的道理。何况,于谦眼下面对的,还不是正经的皇帝。所以他拒绝起来,根本就是毫无负担。孙太后扫视一周。见没有任何一个朝臣出面,指责于谦不对,便知道自己刚刚的举动太冒失了。按下心中怒意,孙太后感到一阵头疼。就这么将摄政大权交给郕王吗?她暗暗瞥了一眼坐在旁边椅子上,病恹恹的朱祁钰。心中总觉得有几分不舒服。尤其是,刚刚见到朱祁钰如此冷静而又条理分明的分析过眼下的局面之后。孙太后更加生出了几分不安。想了想,孙太后问道:“郕王,于谦进谏,要哀家将朝廷庶务托付于你,你怎么看?”我坐着看……朱祁钰心中腹诽一句,却仍旧起身道:“圣母,此等大事,当诸臣于圣母斟酌而定,臣不敢多言。”这个时候,他才不去出什么风头呢!虽然前世今生的情况略略有所变化。但是他相信,有了刚刚的那番话,在场的大臣们心里都该清楚,谁才能真正坐镇京师。何况,在这些固守规矩的大臣们眼中,本就不可能允许一个没有皇帝诏命的太后直接插手朝政。皮球被踢了回来,孙太后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她越发感觉这个郕王和以前不同。这两句话看似平常,但是实际上,却暗含机锋。朱祁钰看似什么都没说,但是却留了个话头。他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而是说,让她和诸大臣商量。那么也就是说,她接下来,肯定要问在场群臣。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