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当中,朱仪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信封好,放在手边,轻轻的叩击着桌面,目光落在杨杰的身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片刻之后,他轻轻摇了摇头,口气有些复杂,叹道。“杨氏一门,果然不简单,多年积淀,呵……”然而也只是短短的一瞬,朱仪的脸色便认真起来,他将手按在一旁的信封上,望着杨杰,问道。“你既然知道,我如今和任侯交情匪浅,那么,你拿这个东西来,是想要显示自己的诚意,好说服我……或者,按你所说的,说服我背后的人,同昌平侯府一起,奋力一搏?”既然“底儿”都被人给掀了,自然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否则不过平白让人看轻而已。何况,经过了上次天子的“表态”,再加上上圣皇太后的赐婚,成国公府如今的“立场”,也并不算是什么特别大的秘密。由此来推理,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杨杰的用意,恐怕是希望用手里的这份证据,裹挟着朱仪,或者更直接的说,裹挟太上皇一党,联手抵抗兵部即将挥下的尚方宝剑。应该说,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推论,杨杰入府以后的种种表现,都符合这一点。他先是一再强调,兵部整饬军屯的方案会危及勋贵的利益,并非针对昌平侯府一家,便是在说,他们双方的利益是一致的。有了合作的基础,才有合作的可能。然而作为天子提拔起来的勋臣,杨洪自进京以来,就跟靖难勋贵保持着界线,甚至于,之前有交情的成安侯府,阳武侯府,清平伯府等几家都渐渐疏远起来。如今,贸贸然的上本想要联手,双方只怕都不信任彼此。而以昌平侯府现在面临的局势,又根本没有时间,让双方建立信任,那么,就只能走另一条路。要挟!诱之以利的同时,也要临之以威。如果昌平侯府真的想要联手的话,那么毋庸置疑,主动找上门来的他们,会是处于劣势的。到时候这边提什么条件,昌平侯府都只能接着。所以,为了避免这种被动的局面出现,杨杰拿出了这份证据。这便是要将两边绑在一条船上,杨府的船沉了,起码也要找个陪葬的,如果不想一起折戟,那就只有合作这一条路。就目前的情势来看,这是最大的可能。当然,也不能排除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杨杰从某个蛛丝马迹当中,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想要借朱仪之手,来将此事呈告给天子,以此来摆脱昌平侯府面临的困局。但是理智上来说,这很难。朱仪同宫中的联络,都是借由身边的侍从通过东厂完成的,如果说,这种隐秘都能泄露的话,那么舒良这个东厂提督,也就不用干了。还有就是,如果昌平侯府真的作此打算的话,那么,他没有必要来找朱仪,直接去东厂,或者直接让杨洪亲自进宫面呈天子,都快捷方便的多。所以,在这一点上,朱仪还是有把握的,他甚至已经盘算好了,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杨杰。然而,在朱仪的注视当中,杨杰却轻轻摇了摇头。“若是如此,杨某直接去宁远侯府,岂不来的更快,何必要多此一举,来寻小公爷呢?”所以说,朱仪觉得杨杰这个人难对付,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无论什么时候,他说话永远从容不迫,不急不缓,以至于,让人根本无从窥探他真正的用意。眼睛眯起一道危险的缝隙,朱仪捏紧了手上的扳指,口气平静的问道。“哦,那这么说,是我猜错了?”花厅中的气氛无端的显得有些压抑,然而杨杰却恍若未觉,先是轻轻的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又摇了摇头,道。“小公爷说的对,但也不对!”朱仪的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继续平静的追问道:“何解?”这回,或许是因为到了关键的节点,所以,罕见的,杨杰的脸色变得认真起来,他开口道。“我来找小公爷,拿出这份密信,确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也的确是想要说服小公爷,但,却不是想联手一搏,而是……”“想请小公爷同我一起,拉宁远侯下马!”声音认真,但话语却如石破天惊。朱仪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先是愣了愣,旋即,他的身子微不可查的松了松,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大笑道。“哈哈哈……”原本寂静的花厅当中,回荡着朱仪响亮的笑声。直到片刻之后,朱仪看着没有丝毫觉得不对的杨杰,才收敛笑容,道。“杨世子,你刚刚的这番话,我就当没有听到,请回吧。”杨杰没有动,他只是坐在远处,依旧平静的望着朱仪,问道。“小公爷难道就不想听听,我为何会说出如此让小公爷发笑的话吗?”这番话他说的很认真,倒显得朱仪刚刚的笑声,很不合时宜。抬手抿了口茶,朱仪好整以暇的看着杨杰,反问道。“我说不想,杨世子就不说了吗?”杨杰一时无言,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朱仪还有心思打趣他。罕见的,他都愣了愣,不过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想了想,杨杰同样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借以整理略有混乱的思绪,待放下茶盏,他脸上终于再度恢复了平静和认真,道。“小公爷或许不知,从小的时候起,我娘就教我一个道理,人在自己不能保护自己的时候,就要学会借助别人的力量。”对于杨杰的经历,朱仪到底也是知道一些的。杨洪多年不在京城,所以自幼时起,杨杰就是跟着母亲长大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如今这位杨家老夫人已经亡故,无论朱仪和杨杰如今的关系如何,提及先人,必要的尊敬是要有的,这是教养问题。所以,当杨杰开口的时候,朱仪便下意识的收起了所有随意的神色,就连身子也直了起来。这番动作虽然不大,但是也并不是让人难以注意。杨杰说着话,便见到了对面朱仪调整了姿态,于是,罕见的,杨杰的神色有了一丝波动,话语都停了一停。不过,也只是片刻,杨杰便不急不缓的继续开口,道。“然而,无论是再亲近的人,也没有无缘无故会帮你的理由,所以,很早的时候,我就明白,想要借助别人的力量,就要给别人带来好处。”“所以,我刚刚就说了,我这次来,既是为了帮昌平侯府,也是为了帮小公爷。”这番话,杨杰说的认真,朱仪听的也认真。但是,听完了之后,朱仪却有些失望,摇了摇头,他开口道。“杨世子,还是那句话,既然你知道我和任侯交情颇深,那么他倒了,对我有何好处?你与其在我这里游说,不如想点别的办法……”说着,朱仪拿起手边的书信,道。“这份东西,我相信并非原本,更非全本,这份我留下了,但不会去用,杨世子若真的想要用这个来做文章,不该来找我!”说罢,朱仪就要端茶送客。然而,这一次,杨杰却忽然笑了。不同于刚刚谦和但一看就像是长在脸上的笑容,这一次,杨杰的笑容当中带着一丝丝的嘲弄。于是,朱仪停下了动作,静等着他的解释。杨杰收敛笑容,轻轻的叹了口气,他似乎在疑惑,自己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为什么朱仪还是不懂。想了想,杨杰索性便直接道。“小公爷的意思,是让我拿这份书信,去威胁宁远侯?”朱仪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不过,事已至此,原也不需要他说什么。杨杰摇了摇头,又强调了一遍,道。“小公爷,您还是没明白,想要借别人的力量,是要对别人有好处的!”“这份书信,固然会让宁远侯忌惮乃至投鼠忌器,但是,这样的联合必然是脆弱的。”“手里的刀子,可以让老虎对你敬而远之,却不可能让老虎替你咬人,因为这只老虎,他还想着咬你呢!”朱仪沉默着,右手不自觉的又放到了桌上的信封上。他当然能听懂杨杰话里的意思。宁阳侯府,就是一只老虎!作为太上皇一党如今在朝中最拿得出手的人物,任礼从势力到地位,都是举足轻重的。单纯的凭借威胁,是不可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