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陈循的性格有些不够强硬,很多时候都会迫于形势妥协,但是,能够这么做的前提,本身就是他能看的清楚形势。七卿当中,若论实务,和其他的几个尚书相比,陈循的确略显不足,但是,若论对朝局人心的把握,作为曾经在内阁浸淫多年的他,绝对是可以排在前列的。再加上,江渊和杜宁都是他的学生,陈循对这二人颇有了解,所以,随着江渊越说越多,陈循很快便推测出,江渊的背后仍然有人在指点。于是,这个人的身份,也自然而然的,就指向了如今的内阁首辅,王翺!这番猜测,并非是毫无根据。内阁掌票拟之权,阁臣又加尚书之衔,既有权力,又有品阶,按理来说,完全有可能力压六部,跃居群臣之首。之所以没有,原因十分复杂,但是最主要的,还是体制原因,天子放权内阁,但是,又给了重重枷锁。对于六部来说,尚书独掌大权,侍郎佐之,而内阁的票拟之权,却是阁臣共有,众阁臣有排名先后,却无主次之分,首辅的分票权对阁臣有牵制的效果,但是,却不能形成实质性的压制。甚至于,如果几个阁臣联合对抗首辅,那么,分票权便会形同虚设,这在内阁是完全有可能并且能合理合法出现的状况。但是,在六部当中,却几乎不可能。内阁诸阁臣职权相同,品阶一致,虽有排名先后,但是本质上仍是同级,然而六部当中,尚书最大,和其他官员是上下级的关系,下属有令不行,便是抗命,轻则训斥责罚,重则交由朝廷处置。基于这种特殊的体制,便注定了内阁的关系极为复杂,说的过分些,内阁当中,便像是一个小朝廷,几个阁臣之间的关系,便像是朝廷六部之间的关系。就如现在,吏部固然在各部中最强势,吏部天官号称百官之首,但是,也不可能真的做到力压群臣,礼绝百僚,更不可能凭一己之力,让六部对他唯命是从。如果说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若是在朝廷,便是专权窃国的权臣,若是在内阁,那也便是这个首辅做到头了。所以,体制上的限制,注定了阁权虽重,但却难以统于一人之手,首辅之名虽然好听,却难真正和朝廷七卿比肩。除此之外,天子虽然依靠内阁减轻政务压力,但是,明显还是更倚重六部。从品阶上来说,内阁大学士本官五品,却加二品尚书之衔,可见其尊,然而,阁臣加尚书衔,六部尚书则加师保之衔,虽未成定制,但是,至少目前的朝堂之上,单论品阶,六部尚书是要压诸阁臣一头的。还有便是,王翺这个首辅大臣,自己的问题。内阁和翰林院,原本一脉相承,乃是清流转迁之阶,但是王翺却非清流出身,机缘巧合成了内阁首辅,一直以来,都颇受微词。也就是后来天子再次拔擢阁臣,也不讲究清流的出身,才让他身上的非议渐渐平息下来。但是,即便如此,王翺身上的先天不足,依旧是难以掩盖的。要知道,内阁之所以大多都是从清流当中拔擢,一是因为清流之臣多是近侍之臣,既能得天子信任,也能摸清楚天子的心思,办事得力,二是因为清流大臣常年在京中,交游广阔,人脉深厚,在化解很多矛盾的时候,更能得心应手。然而,对于王翺来说,这两点他都不具备。他既非近侍之臣,不是天子的心腹,也没有常年在京中摸爬滚打的人脉,他有的是在地方理政,甚至是打仗守城的经验。但是这些,对于他做内阁首辅来说,并无任何好处。所以,一直以来,王翺在朝廷当中,虽然地位不低,但是,却一直都没有太强的存在感。甚至于,他这个首辅在众臣心中的活跃度,还没有俞士悦这个兼任太子府詹事的次辅要高。不过,这显然并不是王翺想要的。这段时间,他虽然看似什么都没做,但是,一直在伺机而动。回顾王翺入阁之后的举动,先是将陈循“赶”出了内阁,然后又坐视高谷被贬出京,待内阁为之一空,又联合王文提议增补江渊和张敏入阁,奠定了自己在内阁当中不可动摇的地位。随后,通过阁议的方式,将内阁的不同声音统一起来,发出了内阁在朝堂上的声音。虽然没有动用直接的增强自己影响力的手段,但是,却的的确确让他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那么,既然已经初步稳定了自己的地位,那么接下来,自然就是增强自己的实力,加大自己在朝堂上的影响力。而六部当中,他又很难插的进去手,别的不提,六部的这些郎官,要么是有扎实的地方经历,要么是刚刚从翰林院中被外放,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必然有属于自己的人脉和背后势力。这种情况下,对于王翺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那些还在翰林院的庶吉士和即将进入翰林院的进士们。既年轻又有前途,而且身家清白,按照天子如今的做法,如果说运作一番,说不定这些人之后都会进入到科道当中,成为王翺坚实的传声筒,让他真正在朝堂之上,占据一席之地。有这么一个机会,何乐而不为呢?王翺有这个需要,江渊也希望自己能够进一步往上走,二人自然是一拍即合,合起伙来在殿试当中做手脚。一念至此,陈循算是将整件事情都穿了起来。不出意外的话,那个程宗,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三甲水平的士子,被拿出来做诱饵引诱萧镃而已,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谁也查不到任何的痕迹。然而……“定庵,你想的太简单了,你真的以为,陛下是好糊弄的吗?这种大事,陛下眼中岂能揉的了沙子?”“你以为,老夫来举荐杜宁,王翺来举荐你,二者相择之下,陛下便会让你来兼管院事?太天真了!”看着低下头的江渊,陈循喟叹一声,幽幽开口道。事已至此,王翺和江渊的盘算已经很明显了,如今的朝堂上,能够接任翰林学士的,无非那么几个。一是翰林院中那几个侍读学士,但是,说句不好听的,那几个人,都是一心钻研经典之辈,让他们来做翰林学士,怕不是要把这帮新科进士都教成一帮书呆子。这一点,陈循他们能够看得到,相信天子也不会不清楚。所以,哪怕是为了这些新科进士的前途,天子也不会选他们。那么剩下的,还没有被派出到各地的,又有清流资历能够接任的,就只有杜宁和江渊了。原本,肯定是杜宁更加合适,但是,陈循前几次都举荐了杜宁入阁,天子皆以大理寺卿位重事忙不予准许,如果说,这回陈循举荐杜宁兼管翰林院,天子反而批准了,那么显然有些前后不一。而且,陈循举荐杜宁,王翺举荐江渊,二人的奏疏同时递上去,很容易让人觉得,这是陈循代表的清流一脉和内阁之间的斗争。在这种情况下,以天子这段时间以来打压清流的政治倾向,他或许真的会支持王翺也说不定。毕竟,这位内阁首辅,才是天子一手提拔起来的。这番话说完,个中的来龙去脉已然明了,杜宁即便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今天江渊拉他过来,并不是真的想要替他谋取翰林院掌事的差事,当下面色一沉,冷声道。“江定庵,杜某以诚待你,却不曾想,你竟如此心机深沉,竟然连老师也敢算计?实小人尔!”面对怒气冲冲的杜宁,此刻的江渊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抬起头望着陈循,丝毫没有刚刚软弱怯懦的样子,反而轻轻的叹了口气,道。“陈师,您又何必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呢?”“诚然,这么做对我和首辅大人是有好处,但是,也算是将内阁重新拿回清流一脉的手中。”“学生虽不才,可到底也是清流出身,陈师您也清楚,如今翰林一脉衰落之势已现,若再不做点什么,此后恐朝堂之上,再难有我清流一脉立足之地。”“如今内阁的首辅已然是九皋公,他虽非清流,可却也愿意培养后辈,这对我清流一脉来说,亦是好事,老师更应相助才对啊!”听着江渊这番“苦口婆心”(不要碧莲)的话,杜宁简直要被气炸了,从椅子上霍然而起,指着江渊道。“江定庵,你无耻之尤!”“凭你也敢提清流一脉,呸,简直是侮辱这几个字!”“你……我……”话到最后,杜寺卿被气的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囫囵。然而,这个时候,陈循却抬了抬手,示意杜宁坐下,见此状况,杜宁张了张口,但是,最后出于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