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金廉一行人出京的这整个过程,经历了四次劫囚。这其中,第一次和最后一次,是最关键的。所以,第一次劫囚,金廉连卢忠都没有告诉,完完全全的将其当做一次意外事件,那一次,也是最能取得何浩信任的。说白了,那一次的劫囚,除了不是任礼授意的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真的。人手是何浩的老部下,他们也的的确确,是真的想把何浩救出来。其中最难的地方,其实是如何让那些劫囚的人相信,他们得到的任礼的手令是真的。但是,这对于金廉来说,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任礼被下狱,虽然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但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尤其是在还没有宣判的情况下,是不太可能传到底层的军士耳中的。金廉本身是任礼一桉的主审,手里握着从任府查出来的印信,又是两边总督,有便宜之权,想要伪造一份手令,找几个边将设这么一场局,诳几个底层的军士,还是不难的。解决了这一点,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这帮人既然是真的想救何浩,那么,首先便会让何浩燃起生的希望。人没有不怕死的!哪怕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是,只要是人,总有求生的本能。何况,金廉设的这个局,准准的切在了何浩的心上,或许原本,何浩已经做好了被拷打至死的准备。可有了这一次次的相救,却又重新让他燃起了生的希望。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次的劫囚,这一次,也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但是,这一次劫囚,却险些让何浩丧命。宣府的令牌……何浩只要不傻,就会想到,如今宣府存在着两股势力能够调动兵力,一股是镇守宣府多年的杨家,另一股,则是宣府的新任总兵,大同伯陶瑾。杨家很容易就能排除,毕竟,何浩活着才是人证,才能指控任礼,何浩要是死了,杨家反而被动。所以,嫌疑只会在陶瑾身上。而陶瑾这个人,身份就比较复杂了,他既曾是英国公府的部将,深受已故的英国公张辅的信任,同时,他也曾在任礼帐下效命。如果人是他派的,那么,再背后之人,要么是英国公府,要么是任礼。何浩自己清楚,就凭自己知道的这些东西,一旦说出来,必定会成为指控任礼最有效的证供。单这一点,就足以让一直扶持任礼的英国公府对他心生杀意。至于任礼,何浩本心里,是相信他的,但是,就算是再相信,经过了这么一番周折,他也会忍不住怀疑。会不会任礼屡次救他不成,所以,想要干脆杀人灭口?“后来呢?金尚书可审了那何浩?”按理来说,这个时候的何浩,应该是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只要稍加引导,不难让他说出实话。但是,再一次出乎意料的是,卢忠摇了摇头,道。“臣也本以为,金尚书这个时候,该提审何浩了,但是,他老人家却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赶路。”“后来,到了甘肃,一路彻查军屯积弊,金尚书也都带着何浩,甚至是后来和关西七卫见面,也是一样。”“直到阿速将军答应进京,金尚书才让臣带着何浩一起回京,临行之前,金尚书跟臣说,让臣将何浩一路上的衣食住行,都交给阿速将军照顾,待回京之后,再行提审,必有收获。”听完了卢忠的整个叙述,朱祁玉沉吟了片刻,抬眼看着卢忠,带着几分打趣道。“既然什么都还没问出来,那你就敢信誓旦旦的跟朕保证,一定能让何浩开口?”卢忠苦笑一声,道。“陛下,不是臣自大,而是这一路上,何浩自己都已经坐不住了,好几回都主动找臣坦白,但是,金尚书不让臣审问,所以才拖到了现在,说白了,现如今,已经不是臣要审他,而是他自己按捺不住,要把着实话说出来了。”原来如此,朱祁玉心中顿时通透了许多,对于金廉的手段,又高看了几分,这位老大人,绝不像平时看着一样碌碌无为,他对于人心的把握和,丝毫都不亚于朝中的其他任何一位大臣。四次劫囚,真真假假,既唤起了何浩对于生的渴望,同时,又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事实上,如果那个时候,金廉真的借着劫囚的势头,去审问何浩的话,反而会让何浩觉得,这是为了撬开他的嘴,而设的一场局。但是,金廉什么都不问,何浩憋了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从这个时候起,可以说,主客已然易位!随着时间渐渐推移,着急的就会变成何浩,一系列的事情发生下来,既没有人审他,也没有人问他,那么他自己就会产生无数的联想。劫囚的人到底是哪来的?任礼到底是真的想救他,还是想杀他?会不会是其他勋贵要灭他的口?以及,金廉为什么迟迟不审问他?是在等他开口,还是在明哲保身,不想掺和这档子事儿?种种的疑惑压在心头,会让何浩产生巨大的压力。接着,金廉又将他带在身边,查访甘肃的军屯情况,朱祁玉相信,这其中有不少内幕,都是何浩清楚的,查到的不少人,也都是何浩认识的。那么,在这些人的面前,何浩又该如何自处?这些人,会不会觉得是何浩告发了他们?而何浩自己,看到自己犯过的事情,被一件件抽丝剥茧的查出来,那感觉,必然就像是有一把悬在头顶的刀,不断向自己靠近着,但是,却始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这种心理压力,带来的折磨感,才是最让人恐惧的。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关西七卫。当初截杀关西七卫的使节,何浩是亲自参与了的,而且还凭着那次的“战功”得了赏赐。金廉不审不问,便将他交给关西七卫押回京师,这一路上,天知道何浩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就算阿速不知道任礼的事,但是,他至少知道,何浩是任礼的心腹,即便不谈截杀使团一事,单是当初任礼将关西七卫拒之门外的恩怨,也足够让阿速对何浩没什么好脸色了。更何况,何浩虽然是跟在金廉身边,可说到底,就是一个囚犯,一概机密之事,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所以,金廉到底有没有将截杀使团的事说出来,何浩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一路上,关西七卫只要稍稍有所异动,何浩只怕都要心惊胆战。也怪不得,城门之外,何浩连诏狱都不怕,就想着赶紧离阿速远远的。毕竟,就算是诏狱,面对那些残酷的刑具,也比这种时时刻刻脖子上架着屠刀,但是却始终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的感觉,要轻松的多。轻轻叹了口气,朱祁玉道。“这何浩也算是个好汉子,酷刑之下,尚能咬牙坚持,若非跟错了人,行差踏错,也当是我大明一员干将。”“你回去之后,将他好生看押起来,若他肯据实招供,朕可以不予株连,保他家人平安。”“陛下圣德!”卢忠跪倒在地,开口说道。不过,话虽是如此说,但是,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明显还是觉得,天子有些多此一举。事到如今,何浩的心理防线早就已经被攻破,虽然说,和他没啥关系吧,但是,被谁攻破不是攻啊!按卢指挥使的想法,带回诏狱审出口供,顶多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给他个痛快,就算是仁至义尽了。朱祁玉看到他这副样子,便知道他的想法,摇了摇头,道。“卢忠,你身在锦衣卫,职在杀伐,得见阴暗之处,对人性人心并不坚信,朕不怪你。”“但是,这世上不总是有黑暗,更有光亮,仁慈,坚毅,勇武,守正,这些东西,是需要敬畏且维护的,行于黑暗处,且不可让一颗热血之心冰冷下来。”“试想一下,若有一日,你忠心耿耿为朕办事,陷入令圄之中,可朕却只看朝局得失,名声美誉,不顾你之性命,你可甘心?”这番话,朱祁玉说的平静,但是,落在卢忠的耳中,却莫名听出了一丝悲伤。尽管不知道这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但是,天子的意思,卢忠却听明白了。“陛下乃千古圣君,能为陛下效死,是臣之福分,陛下放心,臣日后定当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话虽是如此说,但是,卢忠心里还是涌起一股暖流,说完了话,便叩首三下,连额头都磕红了。“起来吧,朕还有事要交代你……”朱祁玉也渐渐回过神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