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仪铭,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文华殿中。朱祁钰看着底下一身绯袍的老者一丝不苟的行礼,心中感慨万千,亲自从御阶上走下来,将仪铭扶了起来。“先生快快请起,不必如此多礼!”和其他人的客气称呼不同,仪铭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朱祁钰的先生。成敬毕竟是宦官,虽然才学出众,但是论身份,还当不起他这个郕王的王傅。所以,真正负责教导朱祁钰的,恰恰就是仪铭,虽然说他并没有王傅之名,但是,作为郕王府的长史,仪铭却是他实实在在的老师。正因于此,当初朱祁钰登基后,虽然给仪铭升了官,可并未调入中枢,在朝中还颇引起了一阵议论。“礼不可废!”仪铭已经不年轻了,甚至可以说是很老了,朱祁钰没记错的话,过了这个年,他老人家就七十了。论资历,他并不是正经的进士出身,而是举国子监入仕,但是,要论才学,这满朝上下,能比得上他的,恐怕不多。仪铭的父亲仪智,是朝野有名的大儒,更重要的是,他是太宗皇帝钦点的,负责教导当时的皇太孙,也就是后来宣宗皇帝的老师。若不是因为仪智进到太孙府时已经七十五了,年纪太大,他必然也是一代名臣。作为仪智的儿子,仪铭自幼家学渊源,是十分罕见的,没有进士出身,却被破格选入翰林院担任修撰的官员。除此之外,他还负责过宣宗实录的修撰,虽然不是清流,但是,在士林当中的声望,却丝毫都不比清流要差。正因如此,仪铭才会被陈循举荐,来做这个翰林学士。朱祁钰自然知道他的性格,苦笑一声,倒是也不勉强,待得仪铭一板一眼的行过礼后,他方道。“先生这两年辛苦了,您如此高龄,还为朕东奔西走,是朕之过!”“朝廷风雨飘摇,臣身为郕王府潜邸之臣,自当以身作则,率先垂范,以彰陛下德行,岂可借口年迈推辞,陛下命臣等王府旧臣四散为官,是大公无私,何谈有过?”客气了两句,朱祁钰回到御座上,也命人给仪铭赐了座。随后,他便问道。“先生风尘仆仆,刚到京师便来见朕,可是有何急事?”“陛下明鉴,臣此来有二事,需禀明陛下。”说着话,仪铭起身,开口道。“其一,是为辽东镇守太监宋文毅调回京师一事,其二,则是为了锦衣卫镇抚使杨杰。”听到后头这个名字,朱祁钰立刻就直起了身子。“杨杰?”“先生有他的消息?”仪铭似乎没有料到,朱祁钰的反应会这么大。愣了愣,他开口道。“回禀陛下,臣接到调任旨意后,正准备离开肃州时,忽然有一名男子到了臣的府中,他声称是奉了镇抚使杨杰之命,有一份密疏,要上呈陛下。”“当时,他拿出了杨杰的令牌,并且持着陛下一份命地方官员协助杨杰便宜行事的密旨,称事关重大,需要速速进京,并要求臣不得提前泄露消息。”“臣核验过令牌和旨意后,便加快脚程,到了京师之后,立刻来见陛下,这是那名使者,命臣转交陛下的信物,请陛下御览。”说着话,仪铭从袖中拿出一份封的紧紧的密信,递了上来。内侍将密信摆在御案上,朱祁钰扫了一眼,上头用小楷写着“镇抚使杨杰启奏”几个字,倒是看不出什么来。抬手将其拆开,快速的浏览了一遍,但是让人意外的是,其中的内容,却是一份请罪疏。这封信中,杨杰称自己水土不服,自到宣府之后,便一病不起,耽搁了朝廷事务,特此上疏请罪。看完之后,朱祁钰的眉头便紧紧的皱在了一起。有些古怪!杨杰不在宣府,这是肯定的。而且,刚刚仪铭也说的很清楚了,来找他的人,持着朱祁钰给杨杰的密旨。这就说明,来人并没有要向仪铭隐瞒杨杰除了遴选府军前卫外,另有秘密差遣的事实。但是,这封信中,写的却是杨杰一直都卧病‘在’宣府的事……沉吟片刻,朱祁钰开口问道。“先生,将此疏交给你的人可还说了其他的什么?”见天子慎重的样子,仪铭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也知道事情恐怕不小,于是,立刻答道。“他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要将密疏交给陛下。”“不过,此人没有官身,也不是驿站的驿卒,他虽拿了密旨,臣也看过不像假的,但是,臣没有接到朝廷命杨杰便宜行事的消息,所以恐其伪造旨意,便要求先看过密疏内容,再行上奏。”“那名信使犹豫了一下,便将信拆开,由臣检查过没有问题后,这才转呈了陛下。”是这样吗?朱祁钰皱着眉头,将那封信又看了一遍,但是,却始终没有看出什么来。这个时候,侍奉在一旁的舒良却突然开口,道。“皇爷,奴婢斗胆,可否让奴婢瞧一瞧这封信?”君臣奏对,突然被一个宦官打断,底下的仪铭顿时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是,他虽然是儒学大家,可也不是不懂世故,倚老卖老的老古板,看着舒良身上的蟒衣,他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内宦。神色虽然不满,但是,在没弄清楚舒良身份之前,他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舒良向来谨守本分,他在这个时候开口,想必也不是无的放矢。稍稍犹豫了一下,朱祁钰还是点了点头,将信交给了他。接过密信,舒良看了一遍,明显也没有看出什么来,皱眉思索了片刻,舒良的目光忽然落在信纸背面淡淡的墨迹上。踌躇了一下,舒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将手里的信纸交给了一旁的怀恩,自己则是拿着信封,小心翼翼的沿边撕开。在看到信封内页的一瞬间,舒良的神色陡然一变,旋即,他便疾步上前,将信封轻轻摊开,放在了御案上。“皇爷,您看……”朱祁钰目光落在眼前的信封上,目光一瞬间便凛然起来。因为,就在这信封内页的右下角处,有一个小小的,用细细的墨笔勾勒出的,咧着一张大嘴,笑嘻嘻的鬼头。虽然只有简单的几笔,好似是随手涂鸦一般,但是,看的久了,却莫名的让人感到心中有些发寒。孤魂!这个朱祁钰当初特意选出的精锐组织,一共有十个小队,每个小队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标志。这个笑脸鬼头,正是朱祁钰派到杨杰身边的那支小队的标记。看到这只鬼头的一瞬间,朱祁钰立刻抬起头,对着仪铭问道。“这封信,都有谁接触过?送信之人现在何处?”或许是因为这个标志太过意外,以至于,朱祁钰一时之间,顾不上自己眼前站的是曾经教导过他的老师,一身帝王气势直逼而来,让仪铭感受到一阵强大的压迫感。身子都不由自主的弯了弯,仪铭赶忙道。“回陛下,这封信除了臣和那个信使外,没有任何人接触过,至于那个信使,现在安置在驿站当中。”闻听此言,朱祁钰沉吟片刻,示意怀恩将御案上的信封送到仪铭的面前,问道。“先生既然检查过这封信,那么,可注意到了,这信封内页中的图案?”这话声音平淡,但是,仪铭却莫名的感受到,自己面前的压迫感,比刚刚要更强了。目光落在这状若涂鸦的图案上,他拧眉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回陛下,臣当时并没有刻意检查信封,但是,这枚图案,若是有的话,臣不至于没有注意到。”言下之意,最初仪铭拿到这封信的时候,这上面是没有这个图案的。这个时候,舒良也压低声音,开口道。“皇爷,如果仪学士检查时,这上面没有这个标记,那么,就只有可能,是被人后来加上的。”“仪学士刚刚说,这封信除了他和那个信使,没有其他人接触过……”这话的意思,已经不能再清楚了。朱祁钰看着眼前小小的图案,没有说话,只是看了舒良一眼,后者立刻心领神会,道。“皇爷,奴婢这就去驿站,把人带过来!”说着,这位舒公公后退两步,便疾步离开了文华殿,留下仪铭站在殿中,还没有从刚刚天子的气势震慑当中回过神来。看着舒良离去的背影,朱祁钰收了心神,心中却升起一丝忧虑。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这封信的内容,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内容,并没有写在信上。不出意外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