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来到三月,按理来说,年节早就已经过去,朝廷各个衙门也已经全都回归了正轨,京师那几个来‘探亲’的藩王,也没有理由再继续逗留下去。可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礼部的奏疏递上去了,天子也批了,但是,具体的时间却一直定不下来。明着说是因为天家亲情,留诸王在京小住,但是实际上的因由,京城中却一直众说纷纭。一说是藩王们主动留京,意在阻止宗藩改革,一说是因为代藩移封被阻拦,诸王不满所以留京静待结果的,还有不知从哪传出的小道消息,说是诸藩王在打官田的主意,想把整饬军屯中的损失补回来的。总之,各种消息纷乱不已,没个准信,不过这段时间,宫里倒是传出了好消息,贤妃李氏成功诞下了一个小皇子,据说当时,天子亲往长宁宫,赐名见泽,取君子之德,泽披天下之意。加上前头的皇长子徽王朱见济,次子崇王朱见澍,这位小皇子,已经是皇帝陛下的第三位皇子了。皇家多子多福,子嗣兴旺,自然是好事,但是,这个消息一出,有些人却已然是坐不住了。英国公府中,朱仪和张輗二人相对而坐,香炉中青烟鸟鸟升起,在空中旋而不散,恰似他们此刻的面容。“拖不得了!”片刻之后,朱仪率先开口,道。“二爷,之前我说,要先帮二爷操作军府一事,但是现在看来,怕是要稍稍搁置一下了。”“因为三皇子?”张輗的面色并无太大的波澜,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澹澹的反问道。朱仪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张輗的态度,让他有些不安,于是,他又补了一句。“这也是太上皇的意思。”说罢,见张輗的脸色略略一沉,他又解释道。“二爷,三皇子降生不算什么,但是,您别忘了,上次二皇子出生的时候,天子可是直接将郭嫔升为了淑妃,但是这次贤妃娘娘生下皇子,天子虽然依旧赏赐宫内宫外,可是这位份……却丝毫没动!”这话颇有深意,但是,张輗却并无动容,神色依旧澹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这不是什么稀奇事,郭嫔位份低,诞下皇子自当封妃,这是惯例,但是贤妃已是妃位,再要升赏,便是贵妃,可若是这么一升,贤妃便与杭贵妃同尊。”“贵妃位重,不可轻授,毕竟,贤妃是后来人,没有潜邸伴驾的情分,何况,三皇子非嫡非长,若说二皇子降生时,乃天子苦盼子嗣,那么这回,怕是就差了些,这般看来,位份不动,也是常事。”这话虽是解释,但是却暗暗含着一丝反驳之意,让朱仪不由眉头一皱,沉吟片刻,他摇了摇头,道。“即便是出于此种缘由,位份不可再升,可贤妃娘娘,是有父兄的,宫里不便升赏,宫外总该给些表示,但是,宫外这边,也只有一些金银之物,这难道不奇怪吗?”张輗这下总算是眉头微皱,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我觉得,天子在等!”朱仪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于是,张輗紧跟着问。“等什么?”这一次,朱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看着张輗,片刻之后,方轻声道。“自然是等皇后娘娘腹中的皇嗣!”这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朝野上下皆知,如今宫中有孕的除了贤妃,还有皇后娘娘,贤妃孕期稍早,比皇后娘娘早了一个月左右。如今,贤妃这边皇子降生,说明,皇后娘娘那边,估计也要不了多久了。要知道,皇帝如今虽然已经有了三个皇子,但是,全是庶出,没有一个是嫡子。所以这个皇后娘娘腹中的这个孩子,和刚刚出生的这位三皇子的份量,决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皇后娘娘能否诞下嫡子,和贤妃的升赏,有什么关系?”张輗皱眉问道。见此状况,朱仪叹了口气,继续开口道。“二爷您又何必装湖涂呢?”“撇开太上皇的子嗣不谈,宫中如今三位皇子,大皇子虽庶却长,天子在选秀之前,多年只有这一位皇子,自然是一向受宠,何况杭贵妃母家并非官宦人家,权且不提。”“二皇子也是一样,母妃郭氏选秀出身,虽是良家,却在朝中并无根基,可三皇子不一样,贤妃娘娘母家,是府军左卫指挥使李通,光看出身的话,足以和皇后娘娘媲美。”“如今贤妃娘娘诞下皇嗣,如若升赏为贵妃,或是父兄受赏得爵,那么宫中地位,便可和杭贵妃相彷。”“照理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后宫之中争权而已,无碍大局,但是,恰恰是因为天子不愿升赏,才说明这中间在顾忌着什么,而这顾忌之处,才是你我乃至太上皇的隐忧啊……”话到此处,基本上意思已经点透了,张輗再继续装听不懂,未免也就太过不给面子了。沉吟片刻,张輗问道。“所以,你是觉得,天子在给这位可能出生的嫡子铺路?”这话实在是太过敏感,因此,张輗也是斟字酌句,说的十分谨慎,但总算是彻底点破了眼前的局面。朱仪轻轻点头,道。“我朝虽有祖宗家法,但是历朝历代,大位承继总免不了各种明争暗斗,天子不肯升赏贤妃娘娘,除了是在提防三皇子会威胁到这位皇嗣之外,我觉得,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张輗沉默下来,他当然明白朱仪的意思。大位传承,自然有其典制规矩,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往往伴随着刀光剑影,诡谲人心。别的不说,就如今大明的这几代传承来看,便是出现了各种意外情况。若是所有人真的都恪守伦序,那么何来的仁宗皇帝如履薄冰数十年,又何来的所谓‘世子多病,汝当勉励之’的谣言。皇权达到顶峰之时,很多事情,不一定就改变不了。三皇子虽然非嫡非长,但是如朱仪所说,因为当初选秀的风波,让贤妃意外中选,凭母家身份来说,确实可比皇后,毕竟,当初天子大婚时,还是潜邸藩王而已。如此一来,抬举贤妃,或是重用贤妃母家,其实就是变相的给了三皇子机会。虽然说这些现在都实在言之过早,而且,有宗法礼制束缚,困难重重,但是,从天子的角度,自然是要提前规避掉一切有可能的风险,那么这种风险很小,也是一样的。当然,三皇子到底有没有机会,对于张輗来说,并不是现在关心的重点。他需要关心的是,天子的这种‘准备’,透露出的信号是什么。如同朱仪所说,如果说在不牵涉大位承继的状况下,那么,贤妃的位份高些低些,外戚强些弱些,其实都无碍大局。毕竟,东宫位在太上皇一脉当中,和三皇子毫无关系,而现在,天子还是提前提防皇子相争,甚至是在皇后娘娘的腹中到底是皇子还是公主都不知道得时候,就开始有意无意的‘铺路’,这实际上就意味着,天子很有可能,早有更动储位之意。当然,这一点,他们之前就早有猜测,但是,毕竟一直都没有证据,至少,就过往时候天子所有的表现来看,对于东宫储本,都是大力支持,十分看重的。可是如今从三皇子降生这件事情上,见微知着,已经可见一丝端倪。沉默片刻,张輗抬头看着朱仪,问道。“你想怎么做?”“勋卫!”朱仪缓缓吐出两个字,随后道。“虽然说贤妃之事,只是稍有端倪,但是却也不可不防,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加强东宫之力。”“去岁春猎时,为太子殿下备设幼军便已奏准,如今年节已过,杨杰也早已归京,东宫幼军备设,已经没有再拖延下去的理由。”“幼军既设,自然要遴选勋卫,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万一皇后娘娘真的诞下嫡子,此事是否会有反复,就说不准了。”张輗的脸色有些犹豫。他当然知道这中间的道理,事实上,这也是太上皇归朝之后,一直希望太子殿下能够早日出阁的原因所在。太子出阁,然后才能备官设府,遴选勋贵,备置幼军,同时,和朝中的大臣有更多的接触。如此一来,东宫才能渐渐攒出属于自己的班底,待得太子年岁渐长,便可逐渐参与政事,在朝中养望。到那个时候,南宫有太上皇坐镇,礼法无缺,朝中有诸臣帮扶,只要太子殿下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