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上,群臣面前。徐大人疾言厉色,义正言辞,对着何文渊厉声呵斥,一时之间,不知道在多少人心中树立起了高大的形象。这副场景,谁人看了不得称徐大人一声好胆量!与之相对的,则是作为视线中心的另一位主角,何文渊,此刻却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简直就和戏本子里被戳中痛处的大反派一模一样。于是,群臣顿时议论纷纷,原本天子刚刚奇怪的举动,就已经让殿中诸臣心生疑窦,如今,何文渊一个堂堂的三品大员,吏部侍郎,面对区区一个五品的右春坊大学士,却如此气短,很难不让人觉得他在心虚。殿中的情势愈演愈烈,东宫一脉的官员,今天摆明了,就是不想放过何文渊,紧跟着徐有贞之后,右庶子倪谦也站出来,道。“东宫储本,攸关社稷安定,近来京中流言,多传乃是何大人鼓动陛下,有废立之心,如今群臣俱在,何大人若是未曾上奏,何不趁此机会,将事情分说清楚,既是还何大人自己一个清白,也是澄清流言,安顺舆情!”倪谦同为东宫属官,职位还没有徐有贞高,但是,他是治学大家,在士林当中,一向颇有清望,自入东宫之后,也一向恪尽职守,此刻他一出面,不少东宫的其他属官,也纷纷站了出来,嚷嚷着要让何文渊给个说法。如此群情鼎沸,何文渊被逼的无路可退,脸色难看之极。要知道,这里可是文华殿,群臣皆在,他无论说些什么,转瞬之间,就会传遍整个京城。这帮东宫的人,这算是将他架在火上烤了,如果说他承认,那么,便算是彻底将东宫储位的矛盾掀开到了明面上,不知道还要掀起多大的风浪。可是若是否认,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如今朝中流言纷纷,可见背后一定有人推动,万一要是被人查出了实证,那么,他今日的否认,便会成为他欺世盗名的证据,同样是难以翻身。既然如此……何文渊咬了咬牙,抬头望着在场群臣,道。“不错,本官的确曾经上奏陛下,请易太子!”一言既出,群臣皆惊。殿中顿时变得一片死寂,谁也没有想到,这种事情,这位何大人,竟然真的敢承认下来。而对于何文渊来说,京中的流言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他又岂会不知,既然知道了,又岂会对如今的场面没有任何的准备?即便是如今的这个场景,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但是,事已至此,他早就已经没了退路。朝堂之上,士林当中,有些时候,首尾不一,比行差踏错还要严重,后者还可以说是政见不同,各奉其道,但是前者,却无疑是要被唾弃的。所以,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对于何文渊来说,其实他已经没有了退路。说到底,何大人也是宦海沉浮多年之人,既然下了决定,那么,自然就不会退缩。面对着众人各样的目光,何文渊沉声开口,道。“天佑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传之子,此乃千古不易之理,太上皇任意妄为,宠信权宦,以致土木之祸,神器有倾覆之危,陛下临危受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堪称再造华夏,其功可比光武。”“然而,宫中圣母不顾社稷,一意先立太子,此正道乎?太子殿下乃太上皇之子,若太上皇在位,自当居于东宫,然则,太上皇既已禅位,法统便在当今陛下,伦序传承自当有移,此非正理焉?”“自古以来,何曾听闻禅位之人,能替在位之君复立储贰,不论礼法还是情理,太上皇之子,皆无仍居东宫之理,本官上本谏言,有何不妥?”“嗡”的一声,随着何文渊的话音落下,殿中各种各样的议论,简直要冲破屋顶。有人怒声喝骂,有人窃窃私语,有人赞叹于何文渊竟敢如此大胆,还有人神色不定,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总之,他这一番话,算是彻底点燃了整个朝堂上的气氛。谁也没有想到,这位何大人,说话竟然如此尖锐!要知道,他的这番话,可不仅仅是要废立太子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他清楚的提出了一个观点。那就是,太上皇既已退位,便失去了法统,既然法统已经转移,那么,东宫储本自当更动,这个观点并不能算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却是朝中诸臣,一直都默契的避而不谈的事。可如今,就怎么被何文渊,当着众多大臣的面,就这么说了出来,这便相当于,强迫所有人,都直面这个问题。社稷江山的法统,如今到底在谁?如果说太上皇之子仍居东宫,那皇帝又算什么,如果说,皇帝是正统的话,那么,太上皇之子凭什么成为储君!这个问题,稍有不慎,对于说话的人来说,就是万丈深渊,但是,何文渊此刻算是豁出去了,挺直腰背,环视着在场的所有人,道。“诸位大人,你们既然要在这殿上分说清楚,那便请各位大人同本官论辩一番,若是有人觉得本官所言有哪处不妥,便请说出来,本官相信,朝野上下自有公论。”“如若是本官错了,自当上禀陛下,自请降罪!”殿中缓缓安静了下来,逐渐变得鸦雀无声,就连殿中的不少东宫属官,也眉头紧皱,脸色阴晴不定。不得不说,何大人此刻的气势,的确是很唬人。还是那句话,这般场合,发生的所有事情,转瞬之间,都会传遍整个京城。可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何文渊竟然敢如此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种话,他到底是孤注一掷,还是……有恃无恐?想想京中最近的流言,一众大臣心中不由有些滴咕,这何文渊的奏疏,毕竟是密奏,可其中的内容,怎么就偏偏就泄露了呢?而且,不仅泄露了出来,还传的如此详细具体,这背后如若说有人指使,那么,能够接触到密疏,又能在京城中散布开来的,难不成……心中隐隐浮起一个猜测,众臣震惊之余,再看何文渊时,却已然多了几分复杂。如果说,要和一个何文渊斗,那当然没什么,可是,如果要和……那他们可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眼见得大殿当中安静了下来,徐有贞看了一眼朱仪,心中暗道一声不妙,随后,朱仪上前喝道。“何侍郎,你放肆!”“陛下早有旨意,朝中大臣,不可妄议宫中之事,太子殿下虽是遵圣母之命而立,却实则是受太上皇及陛下旨意而出阁读书,预闻政务,如今天家和睦,陛下将太子殿下视如亲子,何曾有动摇储本之意?”“你身为读书人,罔顾礼法,肆意妄言,当真不怕士林清议乎?身为朝中大臣,你妄议天家,挑拨陛下和太子殿下关系,当真不怕朝廷律法吗?”这番话,说的疾言厉色。但是,却不是对何文渊说的,而是,对在场的群臣所说的。朱仪也看出来了,眼下,朝中的大臣们,实际上畏惧的不是何文渊,而是何文渊背后,可能存在的天子。如果说,真要是让他们把这件事当成是天子的意思,那么,真正敢站出来反对的人,只怕是寥寥无几。所以,他这番话,看似是在指责何文渊,实际上是在说,天子绝对没有易储之意,而且,用士林清议和礼法来提醒在场群臣,如果他们今日一言不发,那么,以后朝野上下舆论议论的,就不仅仅是何文渊一人了。果不其然,他话音落下,不少上了年纪的大臣都变了脸色,身为读书人,他们最在乎的,不外乎就是身后之名,朱仪这么一激,他们倒真的有些纠结……然而,何文渊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面对朱仪的指责,他直接了当的就顶了回去,道。“成国公出身将门,却没想到,也懂得士林清议四个字!”“朝廷自有法度,先贤自有至理,并非是谁一言可以歪曲的,太祖立国,早有定制,皇位承继,遵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之理。”“敢问成国公,当今太子,乃是陛下之子,还是陛下之弟?”这tm……活没法干了!朱仪一时也没有想到,这位何侍郎的战斗力这么强,果然跟王文待久了,都是一个德行。这话让他该怎么答,的确,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是太祖所立下的铁律,也是历代奉行的承继伦序。从这一点上而言,当今太子的身份的确尴尬,当然,这并不代表,何文渊说的就是对的。因为,他刻意忽略,或者说堂而皇之的隐去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当今陛下的皇位,是非正常承继的。但是,如果从这来论的话,那么当今陛下,理当还位给太上皇才是,可这个道理,满朝文武,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