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起来有些强人所难,毕竟,如果一个人没有做过这件事,那么让他拿出自己没有做过的证据,是很困难的。但是别忘了,金濂的话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王铉已经拿出了证据,证明陈英收了银子,虽然说,这份证据现在还没有得到证实,但是,想要证实却并不困难。在此基础之上,如果陈循不能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没有做过的话,那么,就只能采信对方的证据了,这算是刑案审讯当中的基本原则。虽然说,在这个场合提出来,似乎有些为难陈循,但是,从金濂的角度出发,他的处境其实也很尴尬。毕竟,陈循是七卿大臣,六部尚书,除非是在御前,否则,他很难再有机会对陈循进行问话。所以,有什么疑难,他必须要在这个时候询问清楚,否则的话,再下一次想要问询,那就只能等出现更强有力的证据了。当然,金濂这么问,也未尝不是在提醒陈循,如果要脱罪的话,他需要做什么。不过,对于陈循来说,他显然也并非是没有准备。毕竟,作为一个朝廷重臣,而且是人脉遍布朝廷,靠清流起家的重臣,王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如果他什么消息都没得到,也就白白在这官场混迹了这么多年了。既然得到了消息,哪怕时间再短,陈循也必然是有自己应对的方案的,又或者说,他其实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对策……面对金濂的质问,陈循的面色依旧稳重,并没有任何的慌乱,皱眉沉吟了片刻,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不过很快,他就开口道。“吕定忠此人,虽然声名不显,但是,我之前在内阁任职,却曾经看过他的公文奏报,那个时候,我便觉得此人是个人才,也曾在太上皇面前夸赞过此人。”“当初奏对之时,南京户部尚书高谷也在一旁,可为人证!”说到底,从头到尾,陈循都没有否认过,陈英可能确实收了吕定忠的钱财,因为这件事情很难否认。毕竟,这么大笔的银两,只要想查,肯定是有迹可循的,无非是肯不肯下这个工夫而已。如果说这个时候陈循否认,结果到了最后查出来是真的,那么,他的其他证词,也会变得没有任何可信度。所以,陈循一直在说的,就是他并不知道陈英到底有没有收钱,除此之外,他想要强调的也一直是,即便是陈英真的收了银子,他也并不知情,更没有因为受贿而徇私枉法。说白了,这是一个弃车保帅的套路,从这一点来看的话,虽然说,现在还有很多细节需要一一核查,但是,陈循的这种态度,其实已经能让人看出很多东西了。应该说,陈循的这个策略是对的,而且,他提出的证据,也的确让人难以反驳。按照王铉的供词,吕定忠给陈英送银的次数很多,但是大笔的往来,只有正统十二年和正统十四年两次,那个时候,陈英仍然还在江西老家读书。而根据往来信件的内容来看,陈英给吕定忠的许诺,是他进京之后,会帮吕定忠‘引荐’,而陈英进京的时间,恰好是在土木之役前的那几个月,而吕定忠正统十四年的那次贿赂,也正是以送行的名义给出去的。所以由此来看,这个顺序应该是,吕定忠向陈英行贿,陈英进京将此事告知陈循,然后陈循向朝廷举荐吕定忠。那么现在,陈循对此予以了否认,他给出的证据是,早就曾经对吕定忠表示赞赏,而且,是在和太上皇的奏对时。自从土木之役以后,太上皇北狩,回京之后召见文臣的次数不多,其中并没有陈循,所以这也就意味着,陈循夸赞吕定忠的举动,是在太上皇亲征以前。那么,这中间就存在一个时间上的差异,如果说,陈循早就有向朝廷举贤之意,从侧面来看,的确可以排除,他是因受贿而提拔吕定忠的说法。当然,这个推理有很多不严谨的地方,比如,奏对的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如果说,恰好处在陈英进京后,太上皇出征前的那两个月,那么,这个证据自然也就不成立了。可是,陈循既然敢这么说,那么,大概率他奏对的时间要更早一些,至少是在陈英进京以前,否则,他的这个证据,反倒会成为证明他有罪的铁证。不过,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退一步说,即便是陈循曾经在陈英进京前,举荐过吕定忠,他也还是有嫌疑。譬如说,陈英虽然在老家,但是,曾经写信给陈循,告知过他此事,再比如,陈循在收钱的时候,就料到了有这一天,所以提前想好了办法规避,又或者,陈循早就和高谷串通好了,一起来撒这个谎……这些可能性都存在,但是,也仅仅就只是可能性而已!就现有的证据来看,并不能证明,陈循早就知道行贿一事,那么,如果说他不知道,那徇私的指控,自然也就难以证实。七卿大臣的份量,在朝中不可小觑,陈循自己多年的威望和人脉,也不是摆着好看的,即便是最终证明陈循确实有罪,也必然会有许多人替他求情,更不要说,现在证据根本就不充分了。如果说,刑部不能排除掉所有的可能,形成完整的证据链,证明陈循有罪,那么,就不可能把他怎么样。不过话说回来,金濂又为何要这么做呢?他之所以急匆匆的进宫请旨,只不过是因为,这件事情已经遮掩不住,刑部如果没有行动,那么,会让朝堂上下议论刑部而已,他又不是什么正义化身,非要把陈循给定罪,对他又没有好处。如今,陈循给了一个还算圆满的说法,而且,他也给了刑部能够体面处理这桩案子的空间,那金濂何必要穷追猛打呢?将所有的心思收起,金濂转身道。“陛下,臣问完了。”见此状况,朱祁钰点了点头,道。“此案干系重大,刑部要审慎详查,勿枉勿纵,如若涉及到朝中其他大臣,可随时入宫请旨。”“臣遵旨……”闻听此言,金濂的目光闪了闪,拱手开口。事情到此,也算是暂时告一段落,毕竟,这件事情如今只是开头,还有很多细节和疑问需要核证,所以,朱祁钰也没打算当廷断案,大致问了问状况,便让几个人退下了。于是,金濂,陈循这两位尚书,加上内阁的三个大臣,一同行礼,道。“臣等告退。”随后,便恭敬的退出了大殿。出了殿门之后,陈循客气的和金濂等人拱手告别,一旁的俞士悦和张敏也都是有眼力劲儿的人,寒暄了两句,便转身离去,于是,殿前偌大的广场上,很快便只剩下了陈循和萧晅两人。待得其他几人都走远了,看着面前沉默的萧晅,陈循方开口道。“萧阁老,今日之事,你不打算给陈某一个解释吗?”尽管刚刚经历过一场危机,而且,目前来看,危机也只是暂时解除,但是,陈循也并没有忘记萧晅。他得知消息,是从刑部而来,但是,从刚刚在殿上的情形来看,比刑部更早,内阁就已经接到了周鉴的弹劾奏疏。可是,这种情况之下,萧晅并没有选择通知他,而是直接去找了俞士悦和张敏。要知道,陈循也是内阁出来的,所以他很清楚,面对这样的事情,萧晅作为一个内阁大臣,如果想要帮忙,可以怎么做。最简单的,就是将奏疏暂时压下来,然后派人去通知陈循商量对策,这种办法,几乎毫无风险,毕竟,周鉴只是一个小小御史,并非什么朝廷重臣,内阁政务繁多,每天要处理的奏疏堆积如山,像是这种弹劾奏疏,堆积个十天半个月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甚至于,如果萧晅肯冒一点风险的话,那么,在票拟上直接给出有利于陈循的意见,也并非是不可以,毕竟,谁也没有规定,内阁大臣的票拟,就一定是对的。可是,萧晅什么都没有做,他直接把奏疏送到了俞士悦和张敏那里,如此一来,内阁有三个阁老都同时知道此事,就算是其他两个人有心想要帮衬一下,也要顾虑自己的举动,会不会成为被人攻讦的把柄。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萧晅,是把这次事件,直接推到天子面前的人!面对陈循的质疑,萧晅有些沉默,片刻之后,他开口道。“我知道陈师生气,但是,我这么做实在是有不得不为的原因,此处不便,今夜我到陈师府上拜访,到时详谈……”说罢,萧晅歉意的拱了拱手,然后转身回了内阁,留下陈循皱着眉头站在原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与此同时,把这帮大臣打发走之后,朱祁钰一挥手,让怀恩上前,对他吩咐道。“宣舒良进宫!”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