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韦玄贞和崔志正到了车站,却发现这站台上已满是人了。
这里有不少熟人,大家见了二人来,纷纷见礼。
只是大家看崔志正的眼神,其实同情更多一些。
连崔家人都说崔志正已经疯了,可见这位曾让人敬仰的崔公,现在确实有些精神不正常。
崔志正也和大家见过了礼,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大家别样的目光,却是看着站台下的一根根铁轨发呆起来。
许多人见了这铁轨,议论纷纷:“你看看,还真将铁铺在了地上,这铁……只怕是精钢吧,真是好东西啊,可这么多价值不菲的好东西都被这么的铺地上去了……这得糟蹋多少钱啊。”
“唉……别说了,这不就是我们的钱吗?我听闻陈家前些日子靠卖精瓷发了一笔大财,他们虽然咬死了当初是七贯一个卖出去的,可我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我是后来才回过味来的。”
“嘘,这种事无凭无据,就少说一些吧,如若不然……以后减你的配额,到时就真要一家老小吃西北风了。”
“不说,不说,你说的对,要平常心,往事已矣……”这说话的人一面说,一面故意放高了音量,显然,这话是说给崔志正听的。
里面隐含的意思是,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就不要再多想了,你看看你崔志正,现在像着了魔似的,这清河崔家,日子还怎么过啊。
其实大家都是一片好意。
精瓷的巨大损失,所有的世族,都感同身受。
而崔志正对这些,却是充耳不闻,一丁点的表示都没有,依旧一眼不眨的盯着地上那铁轨,非常入神的样子。
于是乎,大家看了看,便不免的心沉了下去,这家伙……不听人劝,也罢了,随他死活吧。
其实这个时候,崔志正虽说盯着地面上的铁轨发呆,可他脑海里却是在想象着各种的可能,是否这马拉着车在铁轨上更为快捷?又或者……
他想象着一切的可能,可依旧还是想不通这铁轨的真正价值,只是,他总觉得陈正泰既然花了如此大价钱弄的东西,就绝不简单!
直到这时,有飞骑先行而来了,远远的就大声道:“圣驾来了。”
一声圣驾,众人顿时收起心神,人人肃然起来,飞快地各自整了整衣冠。
而陈家人早已列队,在陈正泰的带领之下,亲自前去迎接圣驾。
李世民是在天策军的护卫之下前来的,前头百名重甲骑兵开道,浑身都是金属,在阳光之下,格外的耀眼。
这些只一对眼睛露出来的重甲武士,个个肃穆,道旁的人见了,不禁生出恐惧之心。
偏生这些人格外的魁梧,体力惊人,即便穿着重甲,这一路行来,依旧精神奕奕。
李世民倒是觉得,这样的重甲骑兵,当做仪仗也是非常好用,尽显大唐风采啊。
甚至在暗中,李世民对于这些重甲骑兵,其实颇有些诧异,这可是重甲,哪怕是寻常将军都不似这样的穿戴,可这一个个骑兵,能一直穿戴着这样的甲片,体力是何其的惊人啊。
可以想得到,这一个个人脱下了甲片,放在军中,无一不是耐力和臂力惊人的精卒。
甚至李世民还认为,即便当初他横扫天下时,身边的亲近近卫,也难觅这样的人。
这就足以可见陈正泰在这军中投入了不知多少的心血了。
李世民稳稳地下了车,见了陈家上下人等,先朝陈正泰颔首,而后目光落在一旁的陈继业身上:“陈卿家别来无恙。”
陈继业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陈正泰他爹本就是内向之人,很是平庸,李世民自然清楚陈继业的性子,也就没有继续多说,只笑了笑。
而后,目光落在陈正泰身旁的一老者身上,便道:“这位是陈家哪一位耆老?”
陈正泰立即道:“这是儿臣的三叔公。”
“是他……”李世民似乎有了些许记忆,好像以前见过,不过……印象并不是很好。
三叔公却是立即道:“老臣见过陛下,陛下肯屈尊而来,实在陈家上下的福气,老臣一直教导正泰,当今陛下乃是……”
李世民压压手:“知道了。”
三叔公讨了个没趣,他话都还没说完呢,他觉得这有点不太正常啊,好歹他也是个老人家嘛,怎么陛下一点面子都不给?
这令三叔公心里颇有几分不平,当今陛下望之也不似人君哪,思来想去,还是当初的李建成可以,就是可惜……运气有些糟糕。
李世民随即便领着陈家人到了站台,众臣纷纷来见礼,李世民笑道:“我等都是被陈家请来的客人,就不必多礼啦,今日……朕是来看热闹的。”
他龙行虎步,顾盼自雄,众臣只好亦步亦趋,尾随李世民身后。
李世民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铁轨,又忍不住心疼起来,于是对陈正泰道:“这只怕花费不小吧。”
陈正泰这时倒是耿直,道:“一里路铺下去,差不多七八千贯……”
众人顿时瞠目结舌,一里路竟是要七八千贯,而据闻陈家要铺的,乃是数千里的铁轨,这是多少钱,疯了……
真的疯了……这钱若是给我……
一时之间,所有人死一般的沉寂。
有人终于忍不住了,却是户部尚书戴胄,戴胄感慨道:“陛下,这靡费……也是太大了,七八千贯,可以足够多少百姓活命哪,我见许多百姓……一年辛劳,也不过三五贯而已,可这地上铺的铁,一里便可养活两三百户百姓,更遑论这是数千里了。臣见此……真是心如刀割一般,锥心一般痛不可言。朝廷的岁入,所有的钱粮,折成现钱,大抵也只是修这些铁路,就这些钱粮,却还需担负数不清的官军开支,需修筑河堤,还有百官的岁俸……”
“此言差矣。”这戴胄话音落下,却有人道:戴公此言,想然是将账算错了。”
戴胄回头,还以为陈家人反驳自己。
其实他也只是感慨一下而已,毕竟是户部尚书,不表示一下说不过去,这是职责所在,何况苦民所苦,有什么错?
可戴胄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说话的竟是崔志正。
崔志正不屑的看着戴胄,崔志正的官职虽不及戴胄,可是家世却远在戴胄之上,他慢悠悠的道:“铁路的开支,是这样算的吗?这七八千贯,其中有大半都在养活无数的百姓,铁路的成本之中,先从采矿开始,这采矿的人是谁,运输矿石的人又是谁,钢铁的作坊里熔炼钢铁的是谁,最后再将铁轨装上道路上的又是谁,这些……难道就不是百姓吗?这些百姓,难道不用给钱粮的吗?动辄就是百姓疾苦,百姓疾苦,你所知的又是多少呢?百姓们最怕的……不是朝廷不给他们两三斤黄米的恩惠。而是他们空有一身力气,连用自己的劳力换取衣食住行的机会都没有,你只想着铁路铺在地上所造成的浪费,却忘了铁路铺建的过程,其实已有许多人蒙受了恩惠了。而戴公,眼前只见钱花没了,却没想到这钱花到了哪里去,这像话吗?”
戴胄一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倒不是说他说不过崔志正,而是因为……崔志正乃是清河崔氏的家主,他即便贵为户部尚书,却也不敢到他面前挑衅。
只是崔志正此言一出,许多人都不禁摇头苦笑起来。
崔志正却旁若无人一般,一脸认真地继续道:“你看着铁路上的钢,其本质,不过是从山中的矿石凝练的铁石之精而已。早在十年前,谁曾想象,我大唐的钢产,能有今日吗?只计较着眼前之利,而忽视了在生产这些钢铁过程中养活了多少技艺高超的匠人,忘却了因为大量需求而产生的无数岗位。忘记了为了加快生产,而一次次钢铁生产的改良。这叫鼠目寸光。这历代以来,从不缺少打着为民疾苦的所谓‘博学之士’,叫一句百姓疾苦,有多简单,可这世上最可悲的却是,那些口里要为民疾苦的人,恰恰都是高高在上的儒生,他们本就不需从事生产,生下来便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样的人,却成日将仁义和为民疾苦挂在嘴边,难道不觉得好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