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短促地笑了一下，像是嘲弄魏无羡的井蛙之见，那道笑意在脸上并未消退：“这蓝安的后人，修为在常人中也算不错的，却并不能保你平安，否则还来要什么灵丹！”
魏无羡并不觉得自己短视，轻飘飘地道：“他若保护不了我，也是我命里该绝。我们来此是寻灵丹不错，可不是来拜师的。天师若视晚辈有缘，愿给就给，就不要设什么条件。”说到后来，竟然没有把睥睨天下的天师放在眼里。
蓝忘机忽然对天师拱手行礼，道：“请容我们借一步说话。”说罢拉着魏无羡手臂迅速往旁边走了十几步，背对着天师与乘风，低声说道：“何必意气用事，养好身体，方有来日。”
魏无羡心头轻轻地揪了一把，何尝不明白蓝忘机的心愿，但眼前之事，只怕不是那么简单，他柔声答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天师门中人为何从不在百家面前露面？我揣摩天师言语，只怕他们毕生都要守在这里，守护灵脉，责任何其重大。我若答应他，纵换得不死之身，纵有绝世修为，却从此再喝不到姑苏的天子笑，那又有何意义。”
几丝阴郁染进蓝忘机浸润着星光的眸子里，让他的眸色暗了下去，魏无羡感到他的鼻息在自己面上吹拂，那阵细微的檀香气息逐渐将自己环绕。他嘴角牵起浅浅笑容，伸指压住蓝忘机正欲重启的绯色唇瓣，悄声说道：“若是再闻不到二哥哥身上的香气，这人生还有何趣味？”
蓝忘机如描画的面容在一瞬间披上了一层雾霭，但耳垂却染上了一团酡颜的浅红，魏无羡笑道：“你别担心，我知晓分寸。”正待回头告诉天师，此生就算死于非命，也宁可酣醉红尘万丈温柔乡，不要跻身淡如白水修仙途，却听乘风又脆生生地说了几句，故意让声音传过来。
“师尊，弟子不明白，他都看不上咱们门派，为何定要他来？”
魏无羡一听就想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乘风为了踢走自己，如此直言不讳，这让天师的老脸往哪里搁？只是还没时间去想，这小孩子为何看不惯自己？
天师似乎对乘风的小伎俩毫不在意，充耳不闻，面对二人只迟疑了一刹，声音若钟磬之韵回荡在空间里：“魏无羡！你修的鬼道，源自陈情，算来你已经是我门中人。”
魏无羡与蓝忘机俱是一惊，即使已经隐隐猜到当日天师在云深不知处提到“陈情”，必有渊源，但未猜到这位“陈情”竟然是天师门中人。那夷陵暗无天日的乱坟荒冢，与这银河倾泻的灵脉源头，岂止是云泥之别，天师门既然守护着灵脉，陈情又怎么会埋骨在那里？
只有瞬息的思绪转变，魏无羡回头，傲然答道：“天师此言差亦，晚辈所修鬼道，乃是自己所悟，并非学自贵派的前辈。怎么也算不上贵派的人。”
他如何修的鬼道，一直是百家争相猜测却始终没有头绪的悬案。蓝忘机也只听见魏无羡在天师面前说过一次，鬼道是从乱葬岗上的一堆残破的石碑中悟出来的，其余一概不知。
见蓝忘机也凝望着自己，魏无羡笑了笑，挺立纤直的鼻梁微微皱起，道：“含光君不相信吗？”
蓝忘机丝毫没有迟疑，闻声便答：“我自然信你。”
魏无羡粲然一笑，现在他们两个的疑惑，其实还是集中在“陈情”到底是个什么人上。
天师却不悦了，声音震得二人耳膜嗡嗡作响：“学了就学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你们下到这里来破除的两道禁制，都是他的手笔，若非亲授，难道还能从第二个地方得来？”
这下轮到魏无羡怔住了，不过也就是瞬间的事，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天师的面容，确认不是诳语，便正色答道：“晚辈一向敢做敢当，从不做那藏头露尾之事。天师说的陈情此人，晚辈确实从未见过，更别说得他传授什么破解禁制的法门。那两道禁制，晚辈的确在夷陵乱葬岗见过，误打误撞猜到了解法，却没想到还会在这里见到。”
对面天师颤声道：“当真？当真？……当真？”一连说了三个当真，却并不像是要魏无羡回答，一声比一声低沉，更像自言自语，当最后一个字出口，猝然间失语，跟着像是颈部突然被人重重击过，魏无羡看到他沉甸甸地垂下了头。那些在身边不断闪烁的七彩斑斓都不能在他脸上映出些光亮，一声悠长叹息从他藏在暗处的口中缓缓吐出。
“师尊，您是说这个，这个……魏无羡，他的修为来自师叔吗？”乘风站的位置在天师身后，隔着十几步，看不到他的神色黯然，听到天师与魏无羡一连提了好几次陈情的名字，心中好奇，小孩子心性，就赶着问了出来。
魏无羡心头一凛，莫名有些触动，感觉到一些忧伤浮上了心头，初时极为奇怪，下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正在被天师的情绪所感染。他禁不住抬眼望过去，在接触到天师睁开的双眼之时，海潮一样汹涌的哀伤将他推到了浪花端头，震得他往后退了一步，撞入蓝忘机带着幽香的怀抱。
“怎么了？”蓝忘机稳住他，有些警觉。“无事。放心。”魏无羡站直了身子，往天师方向走了两步，朗声说道：“晚辈明白了，虽然未得陈情前辈亲传，但鬼道心法确实是在不知不觉中受了前辈的影响。可那时，晚辈失了金丹，被抛入乱葬岗中，活下来本属不易，更无选择，并非是改投他派。江叔叔待我恩重如山，晚辈毕生也就只认他一位恩师。”
天师昂起头，仰望着头顶浩瀚的繁星，半晌不发一言。
魏无羡待得胸中感应的哀潮褪去，估摸着天师将要有行动，就暗中拉住了蓝忘机的手，以防止突变。却听到乘风惊呼一声：“师尊！有人闯入了结界！”
几人猛然回头，乘风已经跪倒在光树之下的方案前，脸色大变，凝视着案上的星盘。天师身影一晃，已然瞬移到面前，单手悬于其上，冲天的白光自星盘射出，只见其中影影绰绰，像是映出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