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道:“真奇怪。”
蓝思追道:“莫公子, 什么奇怪?”
魏无羡道:“这位苏宗主, 从刚才起就一直很奇怪。之前尸群围上来的时候呼吁灵力尽失的人不要求生, 赶紧一起去死,现在又堵着我的嘴不让我盘问。而且不停地在试图激怒我, 生怕你们多活一刻。这是什么道理?有这样做盟友的吗?”
被魏无羡这么一提,不少人都心内微疑:这位苏宗主今天的话似乎确实太多了些。不过旁人没有表态,他们也不便表态,是以都谨慎地选择了沉默。另一部分人则开始暗暗思索他们上山之前或者途中到底做了什么。
原身羡一直听着魏无羡侃侃而谈,与蓝思追一问一答,明白他们的意思,但此时看着秣陵苏氏的门生,与姑苏蓝氏的门生站得极远,并且后者根本不屑于分一点目光给前者。他越看越觉得什么地方别扭,他有十三年时间不曾在世,完全不清楚个中缘由。
但见魏无羡出头在前,原身羡不便询问,只得低声去问蓝忘机:“含光君,我问你一下,姑苏蓝氏和秣陵苏氏都是乐修,而且姑苏秣陵都在江南一带离得不远,一般而言关系不是应该还行吗?为什么感觉两家关系很差?”
他凑近了问话,呼吸轻轻打在蓝忘机脸旁,吹得蓝忘机心里一阵悸动,双手握紧,不敢回头看他。此时蓝懋和蓝慜已经挤了过来,蓝慜刚好听到原身羡那句问话,于是大声道:“关系当然差啦!”
蓝忘机吐了口气,说道:“秣陵苏氏,是从姑苏蓝氏分离出去的一支。”
原身羡有些诧异,问道:“什么?”
蓝懋捂住蓝慜的嘴,低声道:“魏前辈你有所不知。秣陵苏氏,是一位外姓门生脱离姑苏蓝氏后自立的门户。由于不能摆脱宗家的影子,他家的秘技都和姑苏蓝氏差不多,善音律,连家主苏悯善的一品灵器都是和含光君相仿的七弦古琴。”
原身羡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苏涉,十分无语。
蓝景仪见蓝慜被捂住嘴,该说的话没有说完,于是气哼哼地道:“不光是这样,更奇葩的还在后头呢!这个苏宗主……好啦我知道要小声!这个苏宗主不但样样都学,而且还格外忌讳有人说他学我们家含光君,不然他就立刻要翻脸。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听他越说越大声,蓝思追只得无奈喊道:“景仪!”
而苏涉已经听得一清二楚,脸色铁青,两眼都是怒火,吐出一口血,终于强力破除了禁言术,可一张嘴,声音沙哑得犹如苍老了十岁,道:“好一个雅正为训的姑苏蓝氏,满门名士,玄门第一!原来就是这样教导自己门下子弟的!”
欧阳宗主道:“苏宗主,现在大敌当前,咱们可别自己人伤了和气。”
苏涉冷笑道:“自己人?你们看他姑苏蓝氏,个个都和魏无羡搅作一团,算什么自己人?”
他这么说,姑苏蓝氏其他人可不乐意了。蓝启仁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一名年长的高品客卿脸现愠色:“苏悯善,就算你如今不是姑苏蓝氏的人,说话也须知慎言!”
秣陵苏氏立刻有门生站了出来:“我们宗主早已脱离你们姑苏蓝氏,你们是用什么身份对他这般说话?”
蓝家的小辈们早就对秣陵苏氏满肚子怨气了,蓝景仪大声道:“你们宗主如今有这般地位,还不是当初受了我们姑苏蓝氏的教诲,怎么他反咬一口我们还不能多说啊?”
伏魔洞中,两拨人开始相互怒视,互放嘲讽,秣陵苏氏那边又有人叫道:“姑苏蓝氏门生那么多,难道个个都能自立门户?未免太狂妄自大了!”
姑苏蓝氏这边立刻有人回击:“狂妄自大的是谁?也不知道谁家的退魔曲弹得错漏百出,还浑然不觉呢!”
此句一出,蓝忘机心头一动,抬眼去看说话之人,旁边魏无羡忽然大声说道:“不是食物,也不是风水!”目光一转,他和原身羡两个,同时看向魏无羡。
洞中众人听到此话,都是一怔,魏无羡又道:“你们都忘了,山上之后,还有一件事,是你们都做过的。”
蓝思追道:“什么事?”
魏无羡道:“杀走尸。”
欧阳子真脱口道:“啊,莫非是在义城时那样,走尸的身体里有尸毒粉一类的东西?!阿爹,你们杀那些走尸凶尸的时候,有没有从它们身体里喷出颜色奇怪的粉末?”
欧阳宗主道:“没有粉末,没有!”
欧阳子真不死心道:“那……那液体呢?”
江澄冷冷地道:“行了。若是杀了走尸之后有什么古怪的粉末或液体喷出,我们还不至于都没觉察到异常之处。”
以为自己捕捉到玄机的欧阳子真脸一红,抓耳挠腮起来,他的父亲连忙把刚才激动过头的儿子拉下去坐好。
魏无羡道:“确实是和杀走尸有关。不过,问题不是出在走尸身上,而是出在杀走尸的人身上。”
他转向蓝启仁,道:“蓝老前辈,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
蓝启仁看了一眼蓝忘机,又看了一眼原身羡,却又将眼光移向别处,也不愿意看着魏无羡,似乎觉得脏了眼睛,只漠然道:“有什么问题,你不会问他,还要来问我?”
蓝启仁虽然听出了蹊跷,但还是不能接受蓝忘机身边除了魏无羡,还多了个莫玄羽,是以脸色难看得很,跟他说话也毫不客气。不过这个“莫玄羽”从小就被他甩脸色,后来更被无数人甩过脸色,早不以为意,更觉得没什么好生气的,摸摸下巴笑道:“我这不是怕当着您的面问他太多事情,您要生气吗?不过既然您都叫我问他,那我就问了。蓝湛?”
蓝忘机面色淡若清水,浅淡瞳孔不带一丝表感情地答道:“嗯。”
原身羡微笑着抄起了双手,看着蓝忘机和魏无羡开始说话。
魏无羡以手托腮,问道:“秣陵苏氏是从姑苏蓝氏分离出去的一个家族,对吧。”
蓝忘机眼睑微垂,道:“嗯。”
魏无羡道:“虽然分离出去了,但秣陵苏氏的绝技还是从姑苏蓝氏‘借鉴’来的,是吗。”
众人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而蓝忘机仍旧不急不徐地道:“是。”
魏无羡道:“姑苏蓝氏的秘技之一破障音有驱邪退魔之效,其中以七弦古琴最为深奥高超,所以,修琴的人也是最多的。秣陵苏氏有样学样,他们家也是琴修最多,没错吧。”
蓝忘机道:“不错。”
魏无羡叹道:“秣陵苏氏的家主虽然带技出走姑苏蓝氏,自立门户,他自己的琴技却并不如何登峰造极,教出来门生也时常错漏百出,是不是?”
蓝忘机坦然道:“是。”
魏无羡和蓝忘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问答。越来越多的人都渐渐听出,他们并不是在单纯地讥讽苏涉,而是在抽丝剥茧,因此听得越来越认真。
接下来,魏无羡缓缓地道:“……也就是说,就算上乱葬岗杀走尸时,秣陵苏氏弹奏的战曲之中,有一段旋律不对劲,姑苏蓝氏也会见怪不怪,只觉得是他们技陋出错,记岔了曲谱,却并不会留意究竟是失手弹错,抑或是故意弹错的,是这样吗?”
听到这最后一问,苏涉瞳孔一缩,压在剑柄上的手猛地青筋暴起,剑锋悄然出鞘了半寸。而蓝忘机也在同时抬起眼睛,和魏无羡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隐隐的了然。
然后蓝他一字一句道:“正是如此。”
苏涉铮地拔出了佩剑,魏无羡用两根手指把剑锋拨开,微笑道:“做什么?可别忘了,你现在灵力尽失啊,这样威胁我有用吗?”
苏涉举着剑,刺也不是,收也不是,一阵咬牙道:“你们针对我翻来覆去,究竟想含沙射影什么!”
魏无羡道:“是不是我说的太含蓄了,所以你觉得我在含沙射影?那我还是再说清楚些好了。这里所有人失去灵力,是因为都做了同一件事。什么事?杀走尸。杀走尸的时候,这位秣陵苏氏的苏宗主,和你们一路上来。他装作是御琴退魔,其实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战曲的一部分篡改成了另一段会使人暂时失去灵力的旋律。你们在浴血奋战,而他表面上和你们一同战斗,暗地却下阴手……”
苏涉道:“含血喷人!”
魏无羡道:“在场姑苏蓝氏的琴修不少吧?方才你们上山时,秣陵苏氏所奏战曲是不是有错?”
对于这个,姑苏蓝氏的琴修们最有资格发话,当即齐声道:“正是如此!”
魏无羡又道:“苏宗主知道姑苏蓝氏中许多人都对你和秣陵苏氏满心不屑,于是你就利用这份不屑。邪曲虽能害人,但对奏者灵力也有要求,光是你一个人,当然没办法奏出让近千人都失去灵力的威力,所以你带来了秣陵苏氏的所有琴修,让他们与你合奏!在场各家只有姑苏蓝氏有可能听出不对,然而他们不屑于注意你,就算是注意到了你们弹错战曲,也只以为你学艺不精,把门生也教错了!”
聂怀桑瞠目结舌道:“世上当真有这样邪门的曲子,听了就能让人失去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