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梦蝶,似真似幻,若不肯醒,这便是真实的,若执意醒来,不过大梦一场。
阿布的梦,充满了不舍和执念,执念到他用尽最后一滴心血,最后一丝力气,也要牢牢牵着她的手——
‘我要走了……’
病骨支离,瘦骨嶙峋,躺在藤椅上的他,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最后。
手臂上紧实的肌肉,这些年,全消融不见,只剩一层皱巴巴的皮囊,包裹着竭尽心血的一具残躯。
从手腕上攀上的黑线,早已遍布了周身,最后在心口处蔓延扎根,汲取他最后一点心头血。
一切一切,昭示着天孽榨取了他一生的寿数、力气、精力。
他到了该道别的时候了。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那时,拼命将我从燕回山救了出来。’
陪在他身边的女子,手里拢着汤婆子,一头银丝白发,背脊腰身却仍似少女柔软。
‘……我没用,没保全你。’
‘真死在那里,也不错。’
女子回头,毁去的脸庞,不如从前昳丽之姿,只有一双杏眸,还点缀着奕奕光泽。
她反手握住了阿布的手,安慰似得拍了拍:
“人定胜天,我从前信,现在想想,未免太过猖狂……天意之下,芸芸众生,逃得过初一,也难逃十五。纵然自身无虞,它也要你舍弃最心疼的人、物件儿、回忆……总之,不豁下一层皮肉来,怎甘心你……讥天讽地,笑着扬长而去?”
这话,说来平静无波,心澜不起,可熬过这些年岁,她又暗自落了多少泪?
有些人,早就留在了那里,有些人,也只能陪她走到这里。
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
“走吧,阿布,放下吧……命该如此。”
“不——!”
喘着粗气,他执念不消,反而越发浓重。
明明可以的,一定是过去的哪里,自己做得不好,他一定可以做得更好的。
一开始就应该阻止他们去浮屠塔,一开始,他就应该死在封石门前,以血劝祭,劝退他们离开!哪怕,哪怕最后,他也绝不应该,看她再服下天孽,护着重伤的他,从姬应寒千军万马的绞杀中逃走。
她不该是信命的人,天下所有人都软弱、屈服,偏偏她不该是!
一滴滚烫的热泪落下,浸润着阿布粗糙、干枯的皮肤。
“其实,我是怕的……”吸了吸鼻子,她抬头:“到了最后,我会不会与你一般丑?虽然,我现在也不好看……可是干扁扁,孤单单的死去,真的好惨。”
阿布说不出‘陪她’的话。
哪怕这一句,他说过千遍、万遍,也早早刻在骨子里了。
可现在,他没有资格,也不配再说——
无能为力的绝望,为他浑浊的瞳孔更添一层灰色的阴影。
“不过还好,我还有可爱的银子,陪我走过最后一程……不用在奈何桥上等我,我……还要好些年呢。我想过了,等你走了,我便多请几个下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花自己一点力气,说不定能苟活到半百,那也是我的福气~”
“……”
“不用等我,见到天枢,叫他也不必等了,我不想等我下来的一天,还要与他再历一次分别——那样,太痛了。”
阿布就这样静静听着女子的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