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做了梦。
昏暗的房间里,年幼的他正在练字,偶尔晃神,手背上就会挨重重的一戒尺,直到最后小手肿的只能勉强握住笔。虽然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但裴延仿佛还能感受到手背上的刺痛。
一会儿又是裴宴小时候,他刚学会拿笔,沾了墨在秦王书房中乱写乱画,毁了书案上的前朝名画,反是自己委屈的不行。秦王一点不在意,最后还替他在侧妃面前遮掩,才令他免除了处罚。
画面一转,他又回到了那阴暗湿冷的小佛堂,他称之为母亲的那个女人歇斯底里的质问他为何。他只能沉默,他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过错,但对方从一开始就给他定了罪,他说什么,恐怕在对方看来都是狡辩。
“小爷,小爷。”
昏昏沉沉间,裴延听到有人唤他,睁开眼就看到了面带关切的红昭。
“我做梦了。”裴延醒了神。
“爷梦着什么了,奴婢叫了几声您都没醒,”红昭拿热帕子擦了擦裴延额上的冷汗,关切的问道。
“刚刚吓的不轻,现在你问我,我倒说不上来了。”裴延慢慢的坐起来,温和的笑了笑。
红昭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自家主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小爷有些不同了,莫名有些温和。
今日天气很好,比前几天都要暖和一些。裴延披了件姜黄锦缎薄袄,趿着软鞋下了架子床,又让红昭简单给他梳了头,才去了外间。
其实裴延自我感觉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不过御医建议他最好静养几日。因着这个就是宫中太后想见他,都被秦王给推了。
前几日骤然变冷,何侧妃明令让他老实在房里待着,虽然对方是微笑着说的,语气也温和,但直觉告诉裴延最好不与她唱反调。所以这几日他都老实的呆在房中,连怡乐居的院门都没出过。
到了外间,裴延踢掉鞋子直接窝进了罗汉床。
正巧柳烟端着一个黑漆托盘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眼里隐隐还带着笑。
看到熟悉的碗碟,裴延一脸菜色,“娘还没松口吗?”
“娘娘说今日配碟的小芥菜难得,让您也尝尝呢。”柳烟笑着说道。
裴延泄了劲儿,半趴在小桌子上,看着托盘上的白粥和清脆欲滴的腌小芥菜碟,撇了撇嘴。任谁连着几天一日三餐都吃这些,再看到都提不起半分食欲吧。
刚开始他还不理解他每次呼噜呼噜喝粥的时候,红昭柳烟为何眼带深意,现在他是明白了。他就说何侧妃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往常原主犯错,对方肯定都会予以惩罚,所谓小惩大诫,这次却没说一言,没成想在这等他呢。
柳烟看着小爷有气无力的坐起身,笑着把碗碟摆在小桌上。
裴延没滋没味的喝着粥,别说,小芥菜还挺爽口。面无表情的推了碗,裴延懒懒散散的靠着榻背。
裴延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余闲,过去十年,案牍公务充斥着他的生活,就是偶有空闲,大都也是呆在书房。大概是已经养成了习惯,就算换了一个身体,他的无所事事也只能坚持三天。
裴延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无聊,红昭了然的点点头,转身去了外间。不一会儿,红昭捧了几本书回来,“娘娘叫人把那些话本子都收起来了,留话说让您多读这些书。”
裴延看向红昭手中的几本书,《论语》《大学》,不外乎都是当下学子日常教科书,书是崭新的,也不知道是没用过还是新买的。
裴延已经许久不曾这样认真且系统的读过这些书目了,不过做学问,向来由浅及深,浅到极致自然深,读起来也是津津有味。
红昭已经做好了主子要讨价还价的准备。她家主子好动自小就坐不住,让他潜心读书根本不可能,要不是上面有王爷娘娘压着他能翻过天去。平常去书院读书,他是想着法的逃,后来王爷专门请了先生住在府上专门给他查缺补漏,先生已经在府上住了三年,她就没见小爷去过几次。整个怡乐居除了话本戏本,她就没见小爷手里出现过别的正经书。
没成想她猜错了,小爷竟然什么都没说,拿起书看的认真。红昭和绿烟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和欣喜,通过这件事让少爷得到教训,有了改变,也算是因祸得福。她们自小跟在小爷身边,身家性命乃至未来前程都是和小爷绑在一起的,可以说她们生是怡乐居的人,死也得是怡乐居的魂儿。
是,现在府上没有人能越得过小爷去,那是因为王爷和侧妃娘娘尚在。但十年二十年后又如何呢?她们可看的长远,借住外力终究不长久,要是主子能自己立起来,她们才算真正处于不败之地了。
这样想着,两个丫头开始忙活开了,沏茶倒水端点心还削了苹果剥了桔子,忙的好不热闹,力争把她们家小爷伺候舒服了,多读几页书。
裴延一点都没被打扰到,他做事向来不易分心,曾经就算立于市井他不也走出来了。
外面传来说话声,裴延没注意,红昭怕扰了主子爷,快步出去看情况。
不一会儿,红昭掀开门帘,笑着禀报道:“爷,王妃娘娘和世子爷过来看您了。”
裴延一愣,三个月前秦王妃俞氏带着秦王世子裴嘉学去了保定探亲,所以他一直还没和这两人碰过面。他都快忘了,他在这秦王府中可还有‘敌人’。
裴延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就看到一女一男走了进来。